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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川作品集-北京的风,上海的雨-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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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江河象往常一样在上午十点半钟醒来的时候,妻子萧唯已经上班去了。
  拥着散发着他和她混合的体息的被子,他微微地瞌了眼,享受着残余的一夜好睡。
  屋外面的天气似乎又不太好,窗帘的缝隙间泄露出一片昏黄无力的阳光,风很猛地刮着,把门窗撞得一阵阵乱响,鼻腔中似乎弥漫沙尘的气息,干涩涩地呛。萧唯这两天总是在流鼻血,每每慌乱地捂了通红的鼻子,跑到卫生间去冲洗,让他紧张地追到门口,不安地替她怀念起上海晦涩、潮湿的冬。
  人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真的是一点都没错。江河在上海工作的时候,每到秋冬之交,当黄浦江灰沉沉的雾气笼罩了城市的上空,他便开始痛苦起来,那永远湿嗒嗒的太阳再也无法带走他身上满溢的水分,皮肤上层出不穷的湿疹折磨得他直想把自己扒下一层皮来。他试过了所有治疗湿疹或者是相关皮肤病的药物,跑遍了上海所有著名和不著名的医院,终于得出了一个无奈的结论,那就是“没治”。
  “以后到了冬天,应该在我的‘外派补助’中加入‘皮肤损失费’。”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他的老板说。
  自然,任何一家单位,哪怕是象他那时供职的那家民营广告公司,在财务制度上也没有这样一项支出,因而直到他辞去那份工作,带了萧唯回到北京的时候,他也不曾得到过半分钱的“皮肤损失费”。
  “现在应该是我向你要‘鼻子营养费’了。”
  萧唯在他歉疚地望着她狼狈不堪冲洗着淌血的鼻子的时候,歪着湿漉漉的脸,鼻尖上凝着一滴淡红色的水珠,顽皮地说。
  江河这时候会激动得心头热热的,扑上去把她紧紧地抱了,疼爱地亲吻她湿湿的脸,唇上浸染着淡淡的血腥,任凭身边的洗脸池的水龙头“哗哗”地淌着水。
  “这个月的水费又要贵了!”
  萧唯挣脱开他的拥吻后的第一句话让他哭笑不得。
  象当年他不适应上海的气候一样,萧唯对于北京干燥的冬天也是敏感非常。
  “真没想到,北京的‘沙尘暴’这样厉害!”
  萧唯在北京过的第一个冬天,在遭遇了她平生未见的一场风沙之后,心有余悸地说。
  江河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替北京的天气,忽然有些愧疚起来。萧唯决定把自己交托给他的时候,她那些闺中密友和死党们在惊异之余,纷纷表示着各色各样的遗憾,更有甚者把种种威胁和恐吓的招数都祭了出来,希望以此挽救这个“脑子坏了”的女孩子,在她们看来,一个上海姑娘要远嫁北京,这简直就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北京的风沙就能把你吹成‘木乃伊’!”
  萧唯的挚友赵婉伊表情夸张地警告着她,她望着她的眼光,就象是看到一条鲜活的鱼儿被烤焦在炽热的沙滩上一样。
  “纯粹是胡说!”
  江河在萧唯对自己学说过赵婉伊的威胁后,愤愤地驳斥着。
  “整个一个对伟大社会主义中国的首都的污蔑!”
  确乎在江河的印象中,北京的天永远是那样蓝,气候永远是那样爽,至于风沙,那已经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不错,在江河的孩提时代,北京的冬天经常会遭遇风沙的袭击,那时,母亲和姐姐们出门的时候总要用一条纱巾包住口鼻,每当沙尘来临的时候,他便可以享受到母亲亲自给他洗脸的幸福,那时,当母亲唠叨着从他的小耳朵里挖出满指甲的沙土的时候,他甚至希望北京最好天天都有风沙,那样,他那永远被工作和家务纠缠得难以顾及家里五个孩子的母亲,就可以对他多一份格外的看顾了。但北京的风沙却随着他一天天的长大,渐渐地消失了。
  “这是‘三北防护林’的作用。”
  上中学的时候,地理老师很郑重很欣慰地给他们讲解其中的原委,然后把悬挂在黑板上的《中国地形图》上一条动人的绿色指点给他和同学们,充满了崇敬地告诉他们,那是人类战胜自然的典范。
  “那,现在‘防护林’呢?”
  萧唯终于感受到被风沙蒸发、干燥成“木乃伊”的可能,战战兢兢地追问,希冀着从江河的眼底看到那条绵延的绿色飘带。
  江河咽了口吐沫,对终于忍禁不住尘埃鼻腔的刺激,撕心裂腹地打了一个喷嚏,翻着白眼,答不上来了。
  鬼知道那“三北防护林”上哪儿去了!如果不是被那些断子绝孙的人乱砍乱伐掉了,就一定是现在的沙尘暴比他小时候凶猛了,那可怜的绿色再也无力阻挡住它们了。总之,在江河带着萧唯回到北京的第一个冬天,他信誓旦旦地否认过的沙尘毫不留情地笼罩了北京城和这座城市中的每一个居民。
  2
  江河起床之后,洗漱完毕,给加湿器里添了水,然后对着“咝咝”喷出的白色蒸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孔和人中处立刻细密地凝了一层水珠。
  加湿器是他专为萧唯买的,第一次看到萧唯流鼻血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在他的概念中,似乎只有小孩子才会流鼻血。
  “你没事儿吧?”
  他紧张地问她,心里在那一刻把所有的不祥都浏览了一遍。
  据说现在年轻人得白血病的特别多,而典型的症状就是鼻子出血,他着实地把自己吓得不轻。在那个黄浦江畔的萧唯把童贞交付给他的不眠之夜,在萧唯垂了泪把怀里藏着的户口本掏出来展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曾经暗自发过重誓,要一生一世守护着她,绝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因此,每当萧唯的生活中和身体上出现一点点差池的时候,他都会紧张地把自己的心悬得老高老高。
  “不会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吧?”
  他尽量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恐惧,却分明听到嗓音已经开始颤抖。
  如果这一切是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江河会很坦然,他甚至想过,倘若有一天他不幸死去,只要是死在萧唯的怀抱中,他会毫不遗憾的。不是吗,耳畔回响着爱人的呼唤,脸上感受着她眼里垂落的泪水,一个安息的灵魂盘旋着,升腾于充满哀伤和挚爱的空气中,遥遥地在冥冥中对爱人道一声“来世再见”,那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啊!自私?或许有一点,但他相信萧唯是会原谅他的,为了他对她的爱,也为了她对他的爱。
  江河却无论如何不愿,也不敢见到萧唯遭受到任何伤害。
  “没事!”
  萧唯知道江河在想什么,虽然她心里对他这种近乎神经质的关切隐约着那么一点抵触,但还是很幸福地接受着他那谨小慎微的呵护。
  “大概是因为天气干燥。”
  萧唯轻描淡写地说。
  江河很认真地研究了她的鼻子和神情,然后把北京不争气的天气在心中狠狠地诅咒了一番,又把“三北防护林”深切地怀念了,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便跑去抱回来一台加湿器。
  萧唯上班前照例在厨房的暖气上摆了装在塑料饭盒里的早饭,温温的,让江河吃得很惬意。
  上海人很讲究饮食,江河对此深有体会,他的一个朋友是开连锁快餐店的,在北京及周边的几个城市生意做得很大,前几年动了往南方发展的念头,特地跑到上海去考察市场,当时江河还在上海工作,自然义不容辞地承担起向导的工作,一圈转下来,朋友心灰意冷了,感慨颇深地对他说,和人家上海的餐饮业比较起来,他搞的那玩意就是粗制滥造只能填饱肚子的大食堂,终于无可奈何地夹着尾巴回北京固守阵地去了。但上海人的早餐江河去一向是不敢恭维,最让他头疼的就是上海的“泡饭”。没到过上海的人,尤其是北方人,对于“泡饭”的认知大多是很含糊的,很多人觉得那就是北方的“粥”或者“稀饭”,那却绝对是一种误解。
  “粥是要‘熬’的,‘稀饭’是要煮的,‘泡饭’可就是‘泡’了。”
  江河对他那从没离开过北京,甚至连京郊的门头沟、延庆都没到过的老娘解释这其中的区别。
  “上海人早上起来,把昨儿晚上的剩米饭放在锅里,倒上点儿开水,顶多了是坐在炉子上冒个泡,就算是好了。盛在碗里,汤是汤,水是水的,你想啊,开水泡剩饭,那能好吃吗?”
  江河皱着鼻子,一脸苦大仇深地说。
  在上海工作了三年,他们公司请的那个上海钟点工每天早上都给他们吃泡饭,吃得他最后一看到泡饭就恶心,弄得同事们总笑着问他,是不是“有了”?
  萧唯刚到北京的时候也会在每天的早饭桌上给他摆上一碗泡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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