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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贼子心犹未足,欲图谋高骈职位,因畏忌一个将官,未敢动手。这将官是谁?姓毕名师铎,原是黄巢手下一员猛将,后来,归附高骈,收在部下,十分倚任,委他统兵驻扎高邮,以为犄角之势。吕用之欲杀高骈,恐怕毕师铎兴师问罪,乃假令旨,遣心腹赍兵符召毕师铎亲身到扬议事。先除后患,然后举事。那知毕师铎平昔也恨吕用之假术蛊惑,谗害忠良,几遍要起兵剪除奸党,因碍着高骈,却又中止。今番见传令旨,召去议事,明知是吕用之使计谋害,齐集谋士将校商议:“去则定遭毒手,不去必发兵问抗违之罪。兵法云:先发制人。不如起兵直抵扬州,索取妖党,明正其罪。”计议已定,将使人斩了,榜列吕用之罪恶,布告四方,又传檄各部,请兵共讨其罪。毕师铎亲自统兵十万,望扬州杀来。早有吕用之所差使者的仆从,连夜逃回报知,吕用之惊得手足无惜,只得告知高骈,假说毕师铎贼性不改,仍复背叛。高骈久已昏瞶,全无主张,但教传令,齐集将士应敌。一面发帑藏,备办军需。出入指麾,一听吕用之便宜行事。城中百姓,一闻高邮兵来,料道吕用之决敌他不过,恐怕打破城池,玉石俱焚,各想出城躲避。
那汪朝奉也连忙收拾回家,向周迪说道:“本意留贤夫妇相住几时,从容送归。谁料变生不测,满城百姓,都各逃生,我也只得回乡,势不能相顾了,白金二十两,聊作路费。即今一同出城,速还洪州,后日太平,再图相会。”可怜周迪夫妇,才住得两月余,又遭此变,接了银两,一齐拜谢道:“深蒙恩人救济真同天地,今生若不能补报,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德。”汪朝奉双手扯起道:“莫要谢,速走为止。若稍迟延,恐不能出城了。”宗二娘依言,即去收拾行李。汪朝奉止将细软打叠,粗重的便弃下了,家里原有两头牲口,牵来驼上,余下的家人伴当们,分开背负,把大门锁上。周迪夫妻,随着他主仆,一齐行走。他们都惯走长路的,脚步快,便飞也似向前出城去了。宗二娘是个女流,如何赶得上!更兼街坊上携男挈女,推车骑马的,挨挨挤挤,都要抢前,把他夫妻直挤在后。行了多时,方得到城门口。只听得鸾铃震响,一骑飞马跑来,行人都闪过半边,让他过去。马上人中军官打扮,手执令箭,高叫:“把门官,军门有令。”把门官即迎前接了旨。中军官传了令旨,仍回马跑去了。原来吕用之闻得百姓俱迁移出城,恐城中空虚,为此传下将令,把门官不许放百姓出城,进城的须要严加盘诘,如或私放轻纳,定行枭斩,先出城的,不必追究,遗下房屋家私,尽行入官,把门官得了令旨,吩咐门卒,闭上城门,后来的一个也不容走动。当时周迪夫妻,若快行了一刻,可不出去了?恰恰里刚至门边,这令箭也到,不肯放行。正是:
总饶走尽天边路,运不通时到底难。
当下无可奈何,只得随着众人,依旧回转。一路上但见搬去的空房,吕用之发下封皮,着里甲封锁。及走至汪朝奉居处,门上早已两条封皮,十字花封好了。周迪见了,叫苦不迭,向妻子说道:“我两人来此扬州,并没一个亲识,单靠得汪朝奉是个重生父母,何期遭此大变,不能相顾。如今回又回不成,转来又无住处,可不是该死的了。”不觉两眼掉下泪来。宗二娘正色说道:“凡事有经有权,须要随机生变,死中求活,这才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假如目前事起仓卒,是奔稳便处,借来住下,身边已有汪朝奉所赠之物,胡乱省俭度去。若守得个太平无事,那时即作归计。设或兵来城破,难道满城人都是死数,少不得也存下些。焉知你我不在生数之中?万一有甚不测,这也是命中所招,你就哭上几年也没用。”周迪听了答道:“娘子说得是。僧道庵院终不稳便,况也未必肯留,还是客店中罢。”当下夫妻去寻旅店,闹市上又不敢住,恐防兵马到来,必然不免,却向冷落处赁了半间房屋住下。诗云:
遭时不幸厄干戈,遥望家乡泪眼枯。
回首那禁肠断处,残霞落日共啼乌。
且说吕用之差人打听毕师铎兵马已离高邮,传令将城门紧闭,分遣将士守城,又驱百姓搬运砖石,上城协守。料想敌兵势大,急切难退,行文所部,征兵救授。各路将官,都恨吕用之平日索求贿赂,一个个拥兵观望。吕用之无计可施,想起庐州刺史杨行密,兵强将勇,若得这枝兵来,便可退得毕师铎。即假着高骈牒文,召他星夜前来救援。那杨行密,原是高骈部将,久知高骈昏悖信谗,不亲正事,因此亦怀着异心,日夜整治兵甲,不想凑巧有此机会。即起兵赴援,遣来使先赍文还报。那知毕师铎的兵马,已抵扬州城下,使人正遇着游兵,生擒活捉,绑入中军,问了底细,即时斩首。毕师铎恐怕杨行密兵来,内外夹攻,反受其困,亲冒矢石,指麾三军,并力攻破罗城。吕用之越城奔杨行密去了。毕师铎纵兵大掠。高骈开门出见,与师铎交拜如宾主。师铎搜捕吕用之党羽,剐于市曹。有宣州观察使秦彦,率兵来助毕师铎,亦入扬州。师铎尊为主帅,将高骈软监在道院。不过数日,杨行密亲领军马已到,两军大战一场。秦彦、毕师铎大败,损兵折将,收拾残兵,退入城中守御。杨行密中军屯于甘泉山七斗峰下,分遣诸军,把扬州城围得如铁桶一般,游兵四散掳掠,百姓各自逃生,几十里没有人烟。城中粮草又少,围困既久,渐至缺乏,民间斗米千钱。高邮发兵来救援,被杨兵扼住要道,不能前进,纵有粮草,也飞不进城。困了八个月余,军中杀马来食,死下的人,也就吃了。到后马吃尽了,便杀伤残没用的士卒来吃。城外围急,秦彦等恐怕高骈为内应,合门杀死。杨行密闻得,令三军挂孝,向城大哭三日。秦彦、毕师铎料守不住,领着残兵出城,负命血战,杀出重围,自回宣州城中。百姓开门迎接杨行密入城,下令抚谕远近,开通行旅,士农工商,照旧生业。一时兵戈虽则宁戢,把那田土抛荒,粒米不登,人民依然乏食,莫说罗雀掘鼠的方法做尽,便是草根树皮,也剥个干净。那些穷人,饿得荒了,没奈何收拾那道路上弃下的儿女,煮熟了救命。有的便盗人子女来食。富人晓得了,悄地转又买来充饥。初时犹以为怪,不过几日,就公然杀食,也论不得父子弟兄夫妻,互相鬻卖,更无人说个不行。就是杨行密军中,粮饷不断,也都把人来当饭,为此禁止不得。那时就有人开起行市,凡要卖的,都去上行。有的开店的,贩去杀了,零星地卖,分明与猪羊无异,老少肥瘦,价钱不等,各有名色,老人家叫做烧把火,孩儿家叫做和骨烂,男女白瘦的,道是味苦,名为淡菜,黑壮的以为味甜,号曰羔羊,上好的可值三贯四贯,下等的不过千文。满城人十分中足去了五分,那被杀的止忍得一刀,任
你煮蒸煎炒,总是无知无觉;这未卖的,只恐早晚轮到身上,那种忧愁凄惨,反觉难过难熬。把一个花锦般的扬州城,弄得个愁云凝结,惨雾迷穷。生长此地的,或者这一方合该有此灾难。
只可怜周迪夫妻,是洪州人,平白地走来,凑在数中。还亏宗二娘有些见识,毕师铎初围城时,料得兵连祸结,必非半月十日可定,米粮必至缺乏,把汪朝奉所赠银两,预备五六个月口粮藏着,所以后来城中米粮尽绝,他夫妻还可有一餐没一餐的度过。等到平静时,藏下的粮也吃完了,存下的银两也用完了,单单剩得两个光身子,腹中饥馁,手内空虚了,欲待回家,怎能走动!周迪说道:“母亲只指望我夫妻在外经营一年两载,挣得些利息,生一个儿子。那知今日倒死在这个地方,可不是老娘陷害了我两口儿的性命!”说罢大哭。宗二娘却冷笑道:“随你今日哭到明日,明日哭到后日,也不能够夫妇双还了。我想古人左伯桃、羊角哀,到拣饿极处,毕竟死了一个,救了一个。如今市上杀人卖肉,好歹也值两串钱。或是你卖了我,将钱作路费,归养母亲;或是我卖了你,将儿作路费,归养婆婆。只此便从长计较,但凭你自家主张。”周迪见说要杀身卖钱,满身肉都跳起来,摇手道:“这个使不得。”宗二娘笑道:“你若不情愿,只怕双双饿死,白白送与人饱了肚皮。不如卖了一个,得了两串钱,还留了一个归去。”周迪吟沉不答。宗二娘见他贪生怕死,催促道:“或长或短,快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