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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放学后,建设领婷婷回自己家。闲着无聊,便翻出了母亲的这两件宝物,悄悄拿给婷婷看。婷婷异常惊诧,疑为天物,爱不释手,尤其是那块古旧沧桑的金怀表,它与爸爸妈妈手腕上亮晶晶的新手表那么不同,她非要拿回去玩上一天。建设犹豫了片刻,还是依了她。
婷婷在家玩仍嫌不够,第二天又把怀表揣到了学校,拿出来向同学显摆。孩子们你一嘴我一嘴,有说怀表确实是纯金的,有说那只是镀金。争论之际,一个自以为饱学的男孩子献策道,是纯金还是镀金用吸铁石一吸便见分晓。于是有人找来一块马蹄形吸铁石,婷婷用它在怀表上吸来吸去,谁料想,没吸一会儿,怀表就乱了套,时针、分针和秒针纷纷坠落,怀表再也不走了。
婷婷把怀表还给建设时,大大咧咧地说:“对不起,你的表让我给弄坏了。不过别紧张,我让爸爸赔你就是了。我们家比这好的表多的是,你随便挑一块得了。”
小建设紧抿着嘴唇,脸色难看极了,由红变紫,好一会儿之后,才声色俱厉地迸出一句:“挑一块儿,那能是一码事吗?!”
“小气鬼!”泪水顺着婷婷的面颊流下来,“你讨厌!”她把怀表往桌子上一摔,转身跑掉。
冯妈闻知此事,就手掴了小建设一巴掌。“好你个臭小子,还会欺负女孩子了呢!”她逼着建设给婷婷道歉。
婷婷这才算破涕为笑。“德行!”说罢,她又牵起建设哥的手,连蹦带跳地拉着他出门去玩了。
摩摩擦擦的事,只有这么一回。总的来说,在那两小无猜、鸟语花香的曼妙童年里,两个孩子的关系始终是亲密的。那时候的太阳是暖的,天是蓝的,伴随着《社会主义好》的歌声,甚至空气都是爽甜的。
又过了几年,两人先后考上了两所不同的中学,也许是功课忙,也许是年纪长了几岁,情窦初开,懂得了男女有别,两个少年不再在一起玩耍了,偶尔碰上的时候,只是简单打个招呼。一切都过去了,似乎他俩之间也与别的男孩女孩一样,再不存在什么超乎寻常的关系。以往的一切,仿佛仅仅是一场遥远而温馨的梦。
婷婷上初三那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许部长夫妇被造反派抓走,婷婷成了“黑帮子女”,从大宅门中扫地出门,住进机关宿舍院的一间小平房。红卫兵她是没资格参加的,她只能与几个同属家庭有问题的女同学混在一起。上山下乡运动开始的时候,婷婷这种“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当然不会被落下,她被发往晋北插队。那地方那叫一个穷,穷得兔子不拉屎,穷得令“蜜罐”里泡大的北京知青们目瞪口呆:一个壮劳力辛辛苦苦一整天仅能挣出七分钱,一个黄花大闺女甚至不足以换回一袋洋面!那地方的日子那叫一个苦:寒冬腊月,刚下来的知识青年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就睡在生产队大仓库的地上,褥子下面只铺一层秫秸。没有煤火,褥子都是湿的,冰凉冰凉。
下乡刚十几天就临近了阳历年。度日如年的婷婷早已打熬不住,伙同两个知青女同伴,连假都没请,便跑回了北京——没请假,这倒不是因为她们目无组织,而是生怕万一请假得不到及时批准,耽误了时间;她们回京的心情太迫切了,一分钟都不想多耽搁。她们是搭拉大葱的手扶拖拉机去的长途汽车站。寒冬腊月清晨中一个多小时的拖拉机行驶,把只穿着单鞋的婷婷冻得两脚失去了知觉,眼泪成了冰凌,下车几乎走不动道了。下了拖拉机倒汽车,下了汽车倒火车。没钱买火车票(有钱也舍不得花在这不是必需的开销上),她们就“蹭车”,这在当时是很普遍的做法,火车上每节车厢里都三五成群地坐着身穿军大衣或头戴绒棉帽的少男少女,他们都是北京知青。在太原换车之前,一切都还算顺利,蹭车没人管。可一换乘太原发往北京的直快,麻烦就来了,火车刚一接近娘子关,列车员就开始查票,七八十名没打票的知青被赶下车。婷婷也差点被抓住,慌乱之中,一双有力的手把她推进了厕所,小小的厕所里已经躲着三名知青。推她进去的人随后也挤了进来,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原来竟是与自己青梅竹马过的建设哥,一股暖流立刻涌上心头。婷婷的两名同伴也在被赶下车的知青之列。被赶下车的知青们有的换节车厢又钻了上来,其余的站在火车外面寒风凛冽的黑夜中,嘴里喷着脏话。火车刚一开动,几名愤怒的男知青便抄起砖头石块,朝火车上乱扔。一扇车窗被打破,吓得坐在车窗附近的女人尖声叫,孩子哇哇哭。车上的乘客纷纷说,北京知青真叫野,可别招惹他们。
原来,高中六八届的冯建设也在婷婷所在的公社插队,他的村子南下洼离婷婷的村子曹岗其实很近,只有五六里地路程。他乡遇故知,小时候的情景顿时又变得历历在目,婷婷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穿着破旧蓝大衣的高大小伙格外亲切。他俩找了个座位坐下,也许是因为惊魂未定心有余悸,两人并无过多攀谈,可她一路上却柔顺似水,始终乖乖地偎在他结实的肩膀上。他们没敢坐到终点北京站,在丰台下了车,再倒慢车到永定门,然后顺着铁轨绕出车站。“你去哪儿?”冯建设轻声问,他知道婷婷家什么人也没有,只剩下一间空空的小屋子,生火的蜂窝煤都不见得有。见婷婷低头不语,他壮起胆子提议:“要不去我家吧?我妈老念叨你和你爸妈,特别不放心你。”婷婷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冯妈见到儿子,尤其是见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婷婷,老泪纵横。“造孽啊,看把这闺女给作践成啥了。”许部长是不是黑帮,她不懂也不管。她只知道部长夫妇是她的恩人,婷婷是这一家的大小姐。她把家里一个月的肉票全割了肉,包了一顿全肉馅的富强粉饺子。饺子那叫香,顺嘴流油,婷婷觉得自己好像一辈子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冯妈又端出来过年供应的花生瓜子,三个人坐在炉火熊熊暖融融的小屋子里,嗑着瓜子,喝着茶叶末沏的茶水,说着婷婷和建设小时候的往事,外面的风雪一点都感觉不到,仿佛世界上从没有过那场惊天动地的“文化大革命”。
婷婷在冯家住了下来,睡在屋里唯一那张像点样的大床上,床边拉了个帘子,冯妈睡在帘子外面临时支起的铺板上。建设到邻居家借宿。一晃个把月的时间过去,元旦和阴历年都过完了,空气中荡起淡淡的春意,探家的知识青年们也该返乡了。婷婷和建设一起回山西,这回是打了车票的,车票钱是冯妈掏的——捡破烂儿挣的,牙缝里省的,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许部长的闺女呀。
从冯建设的生产队到婷婷的曹岗只需三四十分钟,冯建设隔三差五来看婷婷,有时走着来,有时赶着驴车,不论是步行还是赶车,他每回都不空手,他的麻布口袋里总是盛着蔬菜和水果,不多,却很新鲜。他来了就不闲着,不是帮婷婷劈柴挑水,就是拾掇屋子做饭。曹岗的知青流里流气,孤芳自赏的婷婷和他们搞不好关系。建设和婷婷商量了一下,便去找公社革委会知青办主任,请求把婷婷调到他所在的南下洼。
“你俩是甚关系,凭甚把她调到你南下洼去?”知青办主任一脸坏笑。
建设说婷婷是他亲戚。
知青办主任说:“亲戚,你们得说清是甚亲戚,不是所有的亲戚都在照顾之列。”
建设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在一旁的婷婷见他嘴上不跟劲,便勇敢地说:“我俩在处对象。”
“这就对咧,干不早说?”知青办主任说。“俺们的政策是鼓励知青扎根农村。”
他们在乡下一待就是八年,这期间建设的母亲冯妈离开了人世。这个守了半辈子寡的善良女人临终前已经说不出话,她拉着这对青年男女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建设说:“妈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婷婷。”婷婷哭得像个泪人。冯妈过世后,他俩就办理了结婚登记,住到了一起。
粉碎“四人帮”后,许部长复出,担任顾问,被大家尊称为许老。建设和婷婷调回城,拨乱反正百废待兴的那一年,婷婷生下一个女婴,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婴。双喜临门的是,这一年,这对年龄已不算太小了的返城知青,又双双考上了大学,算是搭上了恢复高考对老三届落实政策的末班车。
毕业后建设分到政府机关,婷婷当了医生。许老对建设是满意的,一来这孩子是冯妈的儿子,老实可靠,懂得珍惜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