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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都显得很突出,具有号召力,是当然的组织者。不管搞什么活动,总是由他领
头。那次比赛,他代表第六生产队参赛,她在四队,积极报名,她喜欢凑热闹。比
赛结果,她和他并列第二,不分上下。二等奖的奖品是一块奶糖。两个人一块糖。
大伙儿逗乐:你们俩一人咬一半。他上台领奖,然后,他把那块糖顺手给了她。她
没有立刻吃掉,想留着做纪念。可终究是一块奶糖,很快就化了,没形了,化成一
小团稠稠的糖水,粘粘乎乎的从糖纸的边角一滴滴淌出来,她只好把糖水倒进嘴里,
还有点依依不舍。那糖甜得呛嗓子,一直甜到心里。有好几天,嘴里好像总有甜蜜
蜜的滋味,而且,这“呛嗓子”的“粘粘乎乎”的甜味儿,保留了好几年,让她常
常回味,常常感觉,常常的粘着她的心,并粘住了她的生活。她永远忘不了这块奖
来的奶糖。他可能忘了,忘得干干净净,而且,忘的不仅是这块奶糖,他把他们之
间发生过的一切都忘了?难道,他健忘?难道,他的心底抹了一厚层那种白色的涂
改液,什么都能一笔勾销的?
他坐着他的轿车走了,非常残忍的走了,还有他的司机。撇下她,孤孤单单的
留在河里。
为什么?在电话里他说得好好的;开车出去,找个清静的地方我们认真谈谈。
她问他谈什么,谈结婚还是谈分手?他说,谈结婚。结婚?不,不可能!她已经绝
望了。她只是不甘心绝望。她把什么都给了他,一个女人的全部,还有十多年难以
忍受的等待。等待的结果——他的事业蒸蒸日上——他对他们的关系却渐渐厌烦了。
落得这样的结果,她就是不甘心啊,她要看个究竟:他到底怎么解决她的问题?不
管名份不名份,他妻子虽然给他生下一个儿子,可是,她为他打了三次胎,都是开
车出去,到外地医院做的手术,来来去去是她自己开车,她没让他陪,干这种事,
目标大,她知道,他最担心被人风言风语的,但他担心过她的感情和她的身体吗?
算了,她都不计较,总以为,一次次的怀孕,攒下的是一层层的骨肉之情,她和他
的关系就能维系得更加牢固,结婚是迟早的事,无论如何,她得等出个结果!其实,
已经等僵了,一拖十年,是块铁也被拖烂了。她都四十了,还要她等到五十吗?对
这一次的“认真谈谈”,她有思想准备,不会是好结果,反正,好坏他得谈个结果
给她。不过,这一次“开车出去谈谈”,有点特别,他安排了一个司机。她建议:
我自己开车吧,不需要司机。她希望他们的交谈只限于他们之间。他回答:还要办
别的事,没有司机不方便。她只好依他。她总是依他。他说,他喜欢她温柔,喜欢
她事事都依他。他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她都铭记在心,经常的回味回味对她是一种
安慰。尽管,这类好听的话,他已经很少再说,但是,她心里仍隐隐地希望,这一
次“认真谈谈”,还能听到几句安慰的话。
是可笑还是可悲?她说是绝望了,却还是放不下这最后的一丝“希望”,真像
抽刀断水。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一开始,她忍着,猜想是因为前面有司机,他不便说什
么。不能说重要的,还不能说点别的?她引了一些话题,他都支支吾吾,也不朝她
看一眼。她使劲琢磨:如果打算结婚,哪会是这态度?显然,他是下决心要分手!
她得防着。谈分手,他又会一二三的搬出他的那些条件:钱、房子。他马上要升局
长,权力大了,口气也大得多,好像“钱和房子”在他手里同变戏法似的可以信手
拈来的。她还是咬定这句话:我要嫁人。当然,她也威胁他:你不给我最想要的东
西,那么,你也别想得到你最想得到的东西。她的“威胁”是切中要害的,她说,
她要去市委找组织部的人反映……这样的“认真谈谈”,已经不止一次了,每一次
都像谈买卖,而一旦听到她类似的“威胁”,他不耐烦的口气和阴沉的眼光,让她
感到心寒。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真的威胁他,但又情不自禁的把“威胁”的话老
挂在嘴上。这样的“威胁”,尽管说说而已,但确确实实是一柄悬在他头顶上的尖
刀,使他深深的担忧,内心如履薄冰,面对她,他再也没有好脸色。她觉得他变了,
变得越来越陌生。坐在车上,她直言不讳的对他说:你变得有点可怕。她大概说中
了什么,他突然转头,眼睛盯住窗外,身体一动不动,仿佛突然冻僵了,再也没有
转过头来,直到轿车停下,停在大河边,他猛地抱住她,抱得很紧很紧,两条胳膊
像两条粗粗的钢丝要捆住什么。在他们做爱最狂热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先用胳膊捆
紧她,让她挣扎,让她叫唤,让她呻吟。最初,他们就是在轿车里做爱的,他有轿
车,还有她这个司机……不过,他好久没有用力或用心地做这件事了。她太能感觉
他。这一次真的不同,不仅太突然,而且,他抱住她的时候两只手死死的勒她,像
野兽的爪子在掐住一个小动物的脖子。还有那个司机,也急忙地朝她压过来。她眼
前顿时漆黑一片,仿佛被他们推进深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了。
不知过多久,她才渐渐舒缓过来。但是,舒缓过来的她有如一团热气,很轻很
轻的了,仿佛是从一只开了盖儿的铁壳子的暖瓶里徐徐的飘出,又同一只吹得鼓鼓
的气球,悠悠漾漾的往上升,不一会儿,她看到天空了,看到地里的庄稼,看到了
大河,还看到漂在河里的自己。她只是仍然想不起来,她是怎么落在河里的?
好好想想。
不行,真的想不起来了,脑子空空荡荡的,好像在染缸里被漂白了。
其实,她记性一向很好,遇事不忘。他劝过她:你应该学外语,背单词肯定不
费劲。那会儿,她没心思自学,真有点后悔,怪自己眼光太短浅,总觉得能够离开
农场回城,还能调进局里给领导开车,蛮运气的,何况,有几年,她专门给他开车,
天天都能在一起,挺方便,挺满足,心里什么也不图,只要天天能见他,还能见缝
插针的把车开到远远的地方,能安安心心痛痛快快的在一起……可人是贪心的,所
谓满足,是一阵子的心情。爱他,她没个够,有了白天在一起的时间,又想晚上继
续在一起。而一到晚上,她得开车送他回家,车停在他家门口,活生生的看着他头
也不回的跨进家门,她才真正体会了痛苦的滋味。他回家了,她回哪儿?她没有自
己的房子。不结婚就分不到房子。父亲把房间的一小半腾给她住,她的代价,就得
让年迈的父亲为她操心,还得听着父亲的唉声叹气。前年,他说过,想办法解决她
的房子问题,但没等解决,他调走了,又提升一级,从正处到副局。他官运很好,
一步一个台阶,踌躇满志的。这样的时刻,当然不便提她的房子问题。以后,他又
谈过房子的事,他说,帮她买一套一室一厅的,但是,这一室一厅作为他们分手的
条件。她一口拒绝:不希罕你的房子。话是这么说,可毕竟是一套房子啊,用她一
辈子挣的钱都买不到手的。她是嘴硬,心里还是挺虚弱的,她需要房子,又不能想
象,有了房子却再也没有了他……
现在,没有房子,也没有了他。他坐上轿车一溜烟地走了,像逃跑一样。他害
怕这条大河,无法面对它。他第一次说爱她,就在河岸上。就是那一刻,注定了她
一生。她激动,心在发抖,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他再说一遍,他笑着重复了
一句。她哭了,“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在农场时,经常听他发言、讲用,经常能
听到这个“爱”字,但他都是用来爱祖国爱党爱人民的。他说,他给女朋友(那时,
他有个确定了关系的女朋友,就是他现在的妻子,他们是同班同学)写信,也只用
“喜欢”、“印象很好”。可是,他把这个字给了她。真的,这是她渴望的,又是
意外的。那时候,她分不清是爱他还是崇拜他,因为,大家都崇拜他,不管选举什
么,选票很一致的落在他身上。相比之下,她很普通,在人堆里,很不起眼。她就
是勇敢,不掩饰地向他表达她的崇拜,而且,她明明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她只是
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心里像长了一蓬旺盛的野草,就是割了烧了,根留着,便挡
不住地要生要长。她如实地表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