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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早晨气息清凉,马路上阳光初现,投下建筑物的影子,预示着晴朗的一天。朱小北满心快活地出门了,果青要开车来接她,和朋友一起去郊外玩。朱小北边走边哼着歌,脚下的感觉像小皮球似的,简直要蹦起来。她丝毫也没有觉察陈言偷偷地跟在后面。
陈言的跟踪行动是经过反复考虑的。本来他不想采取这种不光彩的行动,而是正面地和朱小北谈话,但出于某种很深的顾虑他宁愿把自己的怀疑掩藏着。其实他已经肯定地知道朱小北和果青有来往了,只是不能确定是什么性质的来往。果青给朱小北拍的照片让他想起来就气闷,那照片充分显出一种男人的眼光,下流男人的眼光,而朱小北明明是陈言的妻子,这简直岂有此理。可陈言又觉得说不出什么。一段时间以来朱小北不大和他吵闹斗气,陈言反而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他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然而他又是一个非常沉得住气的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两者之间的辩证关系。
大街上一派喧闹,人人都那么匆忙,从他们的步履和神态就能感觉到各自不同的生活目的。在混乱而又充满活力的人流中陈言完全不必担心被朱小北看到,可朱小北扭头过马路时他还是躲到一根电线杆后面。这举动使陈言内心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荒谬的感觉,夹杂着一丝屈辱,他恨不得转身回去,可又不甘心就此放弃。
果然,一过马路朱小北走的就不是平日上班的路线了。陈言不由加快脚步跟上,不小心撞到一个老头儿,老头儿连连倒退,幸亏陈言手疾眼快抓住他的胳膊,两个人挣扎了一会儿,总算站稳了。
朱小北感觉到身后有一点小混乱,可她顾不上多看。路口,阿康那辆本田3.O已经停在那儿,现在她也和果青一样把“蓝丝绒”的老板叫做阿康了。
朱小北快跑几步钻进汽车,车门一关车就开起来。果青这样并不是想躲避什么,只是喜欢这种迅速的节奏。可这样一来陈言就没能看清车里的情形。他愣愣地站在街头,气愤而沮丧,果青是不会有汽车的,尤其这么高档的车,那么汽车里是什么人呢?
这一天他过得很糟糕,心神不定,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思虑着怎么和朱小北摊牌。汪丽琴觉出他的不正常来,关切地询问他,他却显出十分的冷淡,让汪丽琴无法再开口。
傍晚时分朱小北和平时下班一样回到家,但陈言立刻就闻出她身上那股兴奋而又疲劳的气息。一天的郊游确实快乐极了,三辆汽车十一个人,大家都把朱小北当做果青的女朋友,当做未婚的女孩儿。朱小北完全回到了少女时代,以至于有点疯,有点放荡,她觉得自己活泼娇媚,飘飘然,所有的男人都被她吸引,笑哇跳哇一惊一乍啊,一天下来人都有些恍惚了。
晚上朱小北坐在电视机前,满眼仍然是白天的影像。陈言坐在沙发上看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最后他放下手里的书,看着朱小北。开始朱小北并没有感觉,渐渐才觉出陈言的目光。
“怎么了?”她微笑地问。
“你真的想看电视吗?”
朱小北瞟瞟屏幕:“是。”
“关了吧,别看了。”
她不置可否。
“咱们聊聊好吗?”
“好,聊吧。”
朱小北用遥控器换起台来,浏览着一个个频道。
“今天我在街上看见你了。”
朱小北的手停住,眼睛里懒洋洋的笑意消失了,转过脸看看陈言:“你看错人了吧?”
“不,没错,就是你,你上了一辆汽车。”
朱小北像是没有明白陈言的话的含义,继续转换频道,突然“叭”地关掉电视。
“你上哪儿了,那辆车是谁的?”
朱小北心里在想,他看见我了,确实看见我了。她一下惊醒:“是阿康的。”
“谁是阿康?”
她告诉陈言阿康是个香港老板,搞了个野餐会,请一些朋友去玩。听了朱小北的解释,陈言脑子里闪过女孩儿傍大款的想法,他无法再保持矜持的态度了,问了朱小北一连串的问题,阿康多大,是做什么的,他们怎么认识又怎么来往,他甚至把果青抛到了一边。朱小北已经猜到了陈言的怀疑,暗自冷笑:那个阿康,屁股像对拳头那么大,窄窄的小肩膀,上面长着一个头发蓬松的小脑袋,打死她她也不会喜欢他,而且他是个同性恋,这是果青告诉她的,要她保密。陈言这么想简直太可笑了。
朱小北觉得受了侮辱似的,口气里充满嘲讽:“问完了吗?可以睡觉了吗?”说完就脱衣上床。
她躺在床上继续回想白天的情景,阳光啦,山坡啦,小树林啦,大家的欢笑啦,都是多么好啊,想着想着景物渐渐模糊起来,融合成一条宽阔的光带在她面前平缓地展开。朱小北沉沉睡去,睡梦中她的一条腿搭在了陈言的腹部。
陈言承受着朱小北的那条腿,没有动,几天来那种气闷的感觉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有所加强。他的脑子里闪过一句话,萨特的话:他人即地狱。这个萨特实在太深刻了。他和朱小北是夫妻,躺在一张床上,身体挨着身体,可朱小北丝毫感觉不到他的痛苦,这是多么悲哀而无奈啊!一时间陈言有些灰心丧气,好像对一切都无所谓了。然而过了一会儿,那些折磨人的一个个问题又来缠住他。
第二天陈言找到贾主任,要求和汪丽琴一起去开会,立刻获得同意。汪丽琴很高兴,她并不了解陈言的心思,如果了解了可能就不会这么高兴了。
陈言把出差的事告诉了朱小北,等着看她的反应,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瞟着陈言:“好哇,去吧。”
“你想什么?”
“我想什么?”朱小北似乎在装傻。
陈言只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登上了火车,火车开动时他想:他妈的,去它的吧。
会议在南方的一座小城举行,一共五天,后两天是玩。会议期间不管干什么汪丽琴都和陈言一起行动,既然他们俩是一个单位的,这样倒也很自然。晚上陈言和一位退了休的主编老廖住一个房间。老廖很有意思,开会时眨巴着眼睛,偷偷和陈言讲荤笑话,转过脸却不苟言笑,每晚睡觉前认真地做一套自我保健运动。陈言不由拿老廖和马尔福比较,觉得老廖要真诚得多。
最后一晚老廖先走了,房间里就剩下陈言自己,晚饭后他和汪丽琴一起出去逛街,回来的路上买了酒和一些熟食,准备在他的房间里夜宵。
汪丽琴先回自己的房间洗澡,陈言也洗了澡,坐在屋里等汪丽琴来。没有了老廖,房间里冷冷清清,几天来淡忘了的烦恼又回到心头。一时间他几乎想给汪丽琴的房间打个电话,让她不要来了。
汪丽琴来了,洗过的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脸庞红润,看上去挺漂亮。她张罗着摆好小菜,洗干净玻璃杯,倒上酒,还准备好擦手的纸,陈言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做这些事情,心情慢慢平静了。
两人举了举杯,陈言感觉到汪丽琴的目光颤动,感觉到她欲言又止的矛盾心情,可他偏什么也不说,好像非要难为她似的。对于汪丽琴来说,有一个晚上能和陈言单独在一起是她期待已久的,她当然要好好和他说说心里话。
她一点点讲出那天和杜震的谈话,虽然很难启齿,她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后来睡觉的事情。
“以前我以为如果没有感情绝不会那么做,可我做了,是不是我太坏了?”
“是他主动?”
“那当然了,”汪丽琴急得脸都红了,“我怎么能哪!”
“那也没什么,你们是夫妻嘛。”
“不不,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绝不会了。”
“我看还是顺其自然。”陈言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希望汪丽琴和她的丈夫发生关系,希望她悔恨,希望她因为他的看法而焦虑、难过,这种心情有点残忍,可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