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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死别已吞声,生离常恻恻。
何况死与生,别离在倾刻。
任是铁石人,难免不呜咽。
何况骨肉亲,自应泪流血。
三人正哭得无解无休,忽听得门外人声如沸,翠翘道:“娘且勿哭,爹行来矣。”大家一齐住声,开门,果是父亲、兄弟,同终公差、咸媒婆、马客人一齐来至。王员外见了翠翘,便扯住放声痛哭。翠翘道:“爹爹哭且少住,讲了正经事,再哭未迟。”那王员外哪里忍得住,大家万般宽慰,方才稍歇。翠翘心如刀割,硬了肚肠,对终公差道:“终老爹,如今我有银子了,且请教老爹,怎生出脱我父亲与兄弟个干净?把个凭据执照与我,我好兑银子交与老爹,我便随马爷起身了。若是不能干净,银子用了,官司依然不结,何苦将我身又去出丑!拼得一个同死,便击了登闻鼓,也须明白这场冤屈。只〔图〕皮不破,血不出,安耽无事,所以舍了此身,以全一家。终老爹须要做得老成方妙。”
终公差道:“我老终身子关在衙门中,却吃一口长素,做得的做,做不得的决不去沾染。所以官府晓得我忠厚,抑且肯相信。朋友晓得我直率,也肯付托。我说了一句就是一句,再要我改第二句口,就砍了头我也改不来。姑娘你为令尊卖身,是甚么样钱财,敢花费了姑娘的!我将三百银子都放在宅上,先同令尊令弟见了本官,当面讨个执照,与你家无干,然后将银子送将进去;就见响马贼,替他说明,不许攀扯你家,把他多少银子;我们这伙里有十个头目,纳笼来吃一席公会酒,道王家事是我终事管的,凡各衙门有甚风声,都求列位遮盖。把你们乡里的名色,做上一张公举呈子,到该管衙门,讨了印信,与你家无干。我老终外写一张包〔管〕书,把你父亲保全始终无事,你还怕甚的?”
翠翘点头道:“这等做得老靠停当,我无虑矣。”终公差又对那客人道:“马老爹,兑起银子来,成了文书。待我替他完了公务,就打发姑娘随老爹起身。姑娘原为他父亲卖身,他若不见官司完结,怎肯放心而去。”那姓马的有难状,终公差道:“马老爹,不妨的。人有几等,他是有行止忠厚人家,我终事包得起。若有甚话说,都在我身上。我写个领票把你就是。”马客人道:“既是终老爹肯招当,成交兑银子便是。”终事取笔砚,写承管文书一纸:
立承管文约终事,今因孝女王翠翘为父卖身与马客人为妾,当得财礼银四百五十两,期三日内官司结局过门,随行出境不误。恐人心不测,立此承管文书存照。某年某月某日。立承管文约人终事,中人咸老娘、晏九如。
终事写完,边与马客人。客人看了收下道:“既老爹担当,没有不肯之理。写起婚书,兑银便是。”终公差对翠翘道:“姑娘,事不宜迟,快些立了文书,兑了银子,好去干正经事。”翠翘对父道:“事急矣,除了此着,别无生路。爹爹放硬了肚肠,只当不曾生女孩一般,快些写起文书来,不要耽阁时光”。
王员外听了,放声大哭,气都不能转声。娘同兄弟、妹子也哭做一团。翠翘看了这个光景,料来父亲不肯起笔的,咬定牙根,忍住眼泪道:“终老爹,我爹爹怎忍写卖我的文书,罢罢罢,此念原是我自家起的,我自己立张婚书便了。”终公差道:“姑娘言之有理,看来令尊是不忍落笔的。姑娘自写一张,倒洒脱些。”翠翘含泪研墨,舒兰挥毫,将欲举笔,想起金生,默叹道:“金生,你好无缘也,翠翘好薄命也,造化好刻毒也!前夜订盟,昨日分离,今日便写卖身文契。分离险阻之苦,无人不可,何独使王翠翘尽尝其毒也!”思及于此,泪如涌泉。恐怕愈增父母之患,只得强忍眼泪,破涕写成婚书:
立婚书女王翠翘,系北京大名府氏籍,因父屈陷缧绁无救,情愿央媒嫁与马门为妾。当得财礼银四百五十两,当日一并收足。过门之后,或住或行,或妻或妾,听从自便。恐后无凭,立此婚书存照。嘉靖某年四月望日。立婚书女王翠翘,中人终子真、晏九如,媒人咸老娘,父王章,母何氏,弟王观。
翠翘写完,自家签了一个花押,递与咸媒婆。咸媒婆也画了个字,递与终公差。终公差画了花押,叫王员外道:“王老爹,你也填了个花押,好兑银子。”那王员外哭道:“终老爹,我为父的不能荫庇女儿,为他择配名门,今日却叫他一人卖身,救我一家之难,于心何忍!于情何安!终老爹,我肝肠寸断,心胆俱摇,教我怎么忍得签这个字!”翠翘道:“爹爹签了吧,只当不曾生女孩儿,不要只管迟捱,恐误了正经事体。”王员外听了这句话儿,就象热油灌顶,钢刀刺心一般,赶上前一把抱住了翠翘道:“苦命的儿呵,你在哪里生来哪里养,却嫁在哪里去了?我做爹的打点怎样风光嫁你,到如今风光在那里?不想风光也罢了,天那,还要卖你身子救我性命,我要这苦命怎的!”言罢,照墙一头触去。早已亏得终公差挡住,还不至十分重伤。翠翘忙赶上前抱住道:“爹,一家人眼睁睁要你做主,你怎么想这样短见。兄弟又小,妹子未嫁,官司未了,爹若一死,母亲靠着何人,兄弟靠着何人,妹子靠着何人?莫说女孩儿一身流落他乡,就是他三口儿也要做飘零之辈了。爹你怎不想想孰轻孰重,孰急孰缓!我去一家安然,爹死全家散败。爹的身子关系甚大,怎忍自经沟渎。今虽好人多磨难,然留得青山在,自有砍柴时。你捱过此难,自有回天日子。兄弟读书,岂无长进时候。那时节家门昌盛,富贵骈臻,男婚女嫁,果若不忘了女孩儿,差一苍头寻见女儿,同兄弟来看我一面,便是爹爹不忘女儿再生之恩,女孩儿感德无量矣。你今日死了,有甚好处,有甚风光!”王员外道:“儿,你言虽是,却叫你爹怎么舍得!”翠翘道:“爹,事到其间,再无别着可以解危。爹乃纲常男子,果断丈夫,当割不忍之爱,斩不断之恩,以成大事。怎效儿女柔肠,啾啾啧啧,毫没有英雄之气。爹,你女儿倒做得杀身成仁的女子,爹怎不做那明哲保身的丈夫。且死有轻有重,但要死得其所。有死重于泰山者,惟恐不得其死,有死轻于鸿毛者,惟恐轻身受死。所以曹娥,缇萦以身殉亲,以死之所系者重也;窦娥、西施身辱焉而不死,以死之无关于身世也。今当家难流离之日,正是女孩儿舍身报亲之际。古人说得好,养儿防老。又道家贫见孝子。你女孩儿正在这急水滩头,要立定脚跟,做一个不朽公案,留与后人作话柄相传。虽说不幸,实有大幸存焉。况儿赋命原薄,不贱必夭。假如你女儿偶得病身亡,虽有孝心,何人怜念。今不幸遇此父难家殃,反成了一个孝女义妇。返之于心,无愧无作,此虽极惨切事,亦是极快志事。还有一说,假如你女孩儿赋情不肖,败坏家门,行那文君、莺红勾当,弄出恶名丑行,父母 国人方欲手刃之为快,哪个来怜惜一声。这样比起来,女孩儿今日之事,岂不是绝美绝佳的。你看,父母为我悲伤,旁人为我涕泗,女岂非天上人乎。生女而今之闻者赞扬,见者怜惜,其所贻不既多乎?何必首饰之盛,衣服之饶,乃为陪送也。儿闻仁者赠之以言,今父赠之以孝义,生可与缇萦、李寄争芳,死可与曹娥媲美,极不朽之盛事矣。儿既甘心从事,父亦可以少减愁烦。时光不待,签了花押,等马老爹好兑银子。”
大家一齐道:“姑娘说得有理,女生外向,原是要嫁的。况此处离临清也不甚远,你事体完了,安顿家眷,不妨又去看得的。又不是文姬远嫁,昭君出塞,同在大明国内,何须苦苦伤悲留恋,辜负令爱一段孝意。且这马老爹以数百金娶令爱,定非以下人家,你老人家不必忧虑。他们百年夫妇,你倒爽利些。马老爹又说他大娘无所出,只要命好,到他家中生了一子,撞着正妻死了,就扶起正来。丈夫中了,便是夫人;儿子长进,便是大奶奶,那个敢轻薄。若是命不好,嫁到人家为正妻,家道一日贫穷一日,撞丈夫不着,生儿子不着,将家私荡费完了,要穿没得穿,要吃没得吃,枵腹终年,愁苦一世,要比那命好的妾,那里赶得上来。这叫做万事莫将奸巧觅,一生都是命安排。为女儿嫁人家,就象情舍投胎一样,那里是用心拣择得的?令爱该好,到马家享福起来,安知不好似在你身边。马老爹一朝发达,怕不是个夫人。我说个故事你听: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