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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夜晚本来就是一个适合倾诉的时分,我把我爸和我妈的这件事告诉了于诗。
“可能人在爱的时候就是这么具体的,不是傻,至少我不这么认为。”我想淡淡地说,但是我的声音不肯听从我的意志。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觉得爱一个人其实是特别具体的,具体的在一起、具体的关心、具体的共同劳动和享受。至于像‘我爱你’那样的话,说一遍就足够了。”
于涛对于亚兰,说过“我爱你”吗?
“所以,从我确定要跟于亚兰在一起之后,我就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找机会挣钱。
“那时候经济方面已经开始逐渐比过去活起来,社会上各式各样的机会也比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多了。
“我在原来那个单位挣不到什么钱,我就开始帮一些朋友干活儿。夏天帮个体户卖西瓜,跟着别人到广州去进走私烟、回北京卖,到外地收购那种狐狸皮的围脖,回来卖给北京的工艺品商店,这些我都干过。我还倒过指标。当时不是有人出国吗?回来的时候有买免税东西的指标,好多人不买,就把指标卖给我,我再卖给那些想买免税电器的人,从中间赚一个差价。还有很多,总之为了挣钱我什么都干,其中当然肯定也有不太合法的事情吧,不过问题都不是很大。
“可是我这个人运气不好,每次都是眼看着要挣到钱了,出一档子事儿,钱就没挣成。到广州进烟,回来才发现烟是假的;收狐狸皮,先给人家款,没提货就找不着人了。反正特别倒霉。总是白受累。
“那时候于亚兰的工作也发生了变化。北京已经有那种比较高级的涉外酒店了,于亚兰因为在这一行里也算是L 作了很长时间,有了一些经验,就调到了一个四星级酒店的客房部工作。她的收入一下子就比原来高了很多。
“于亚兰一直安慰我,说没关系,她现在收入比原来好了,我们先结婚,结了婚之后可以慢慢来。
“我挺感动的,但是我不愿意。我是男人,男人不能输给女人,这是我从小的信念。我跟她说,等我挣到50O0块钱就跟她结婚。那个时候,50O0块钱就能把结婚需要的一切都办齐了。
“可我就是挣不到5000。”这中间,她爸去世了,她受的打击特别大。
“我们俩一起把她爸的骨灰送到八宝山灵堂,她站在那儿不走。也不哭,就是不走。她问我:“你知道我爸为什么会骨质疏松吗?‘她那个样子,我什么也不敢多说。她告诉我,她爸是累死的,因为常年的缺营养、缺钙,她爸把能省下的都给她省下了。她爸想让她上大学,想让她读书,可是又没有那个能力。
“那天站在她爸的骨灰盒前面,她给我讲了好多我过去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她爸每天要干的一件事就是给捡回来的东西分类,把能卖的搁在一边。但是有一样东西她爸从来不卖,就是收来的旧书。有些书已经特别破了,没头没尾,她爸还是一页一页地抚平了让她看看有没有用。小时候,别的孩子都有小人书看,她没有,很长时间,她看的就是她爸收回来的旧书。
“她问我,还记不记得那条红绸带,记不记得我妈带着我去她家那次。我当然记得,怎么会忘了呢?她说那天我们走了之后,她爸一个晚上都没说话。第二天,她下学回家,发现床上放着一条花裙子和一条红绸带。晚上吃饭的时候,她跟她爸说,歌咏比赛已经结束了,这些东西用不着。她爸说:“以后,有爸在一天,就一天不会让你受委屈。‘“我觉得我这个人挺坚强的,而且,从小吃过苦的人性格都比较坚强。可是,那天听于亚兰说她爸,我还是有点儿受不了。我跟她说,以后,有我一天,就一天不会让她受委屈。
“她盯着她爸的骨灰盒,半天,才说:“于涛,你答应我,以后,我们的孩子不会像你和我似的。‘我说当然不会。
“我其实也一直是这么想的。我拼命想办法挣钱,不光是为了我们俩能过得好,也是为了将来能给孩子创造一个好的环境,我没受过太好的教育,但是我要让我的孩子实现我没实现的东西。”
于涛好像哽住了似的。
我数着时钟上的秒钟,大约过了10秒钟,他的声音重新出现。
“你看,现在我可以说是有足够好的条件培养10个孩子都没问题,可是我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
“所有这些都和于亚兰有关,是吗?”
我脱口而出。
那么于亚兰离开于诗之后,他就没有遇到过他想娶的女人,那么于亚兰是他的初恋也是他到现在为止的最后一个恋人?
我迫切地想知道后面的事情。
于诗似乎在重重地把一口烟吐出去。
此刻他在异乡的一个不知有多少人住过的酒店房间里,守住电话,和我一起回顾他的过去。他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在讲述于亚兰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充满着眷恋和怀念,我不得而知。
但是,穿过长长的电话线,我可以感觉到他的不平静。
这绝对不是一个像他告诉我的那样在心里编织了很多年的故事,绝不仅仅是一个故事。
“林玲,你着急了,是吗?”
“我想了解你。前几天,我把这些当成一个故事来听,可是,现在,于涛,你知道吗?我已经在故事里面了。”
“可以说是跟她有关吧。
“我努力挣钱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我病了,肾炎。
“肾炎是不能结婚的。
“我一病,什么都停下来了。我的生活就以养病为主。
“那时候于亚兰经常哭,说我跟她爸一样,也是因为太想让她的日子好过起来累成这样的。她这个人很讲情义。
“只要她有时间,肯定陪我去医院,她照顾我比我妈还细致。
“那时候她的工作已经相当好了,每天在酒店那种环境里,接触的人也越来越体面。我知道有人追她。她漂亮,又没结婚,被人追求是再正常不过的。那些追求她的人,有的有钱、有的有地位,反正都比我强。她把这些都告诉我,我能说什么呢?我就是一个穷小子,现在还得了这种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如果说跟于亚兰在一起那么多年,我有过自卑感的话,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
“我体病假,每天在家无所事事,吃饭、睡觉和等她下班就是全部了。我坐在我家的院子门口,看见于亚兰穿着当年还很少有人穿的西服裙走过来的时候,心里就想,这个女人是属于我的吗?我不知道。我心里没底。一个男人不能给自己喜欢的女人带来好的生活,那么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一直跟着你呢?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们俩没戏了。当然,于亚兰自己什么也没说过,她没流露过一点儿要跟我分手的意思。可我就是忍不住那么想。我觉得她不是属于我的,不属于我们家住的这条胡同,如果说过去她因为出身的原因必须跟我们这种人为伍的话,现在她已经有条件走出这条胡同,而且永远也不用走回来了。
“我第一次跟于亚兰说了分手的话。她哭了。
“那天是在我们家。我妈吃完饭就出去了。我们俩的关系,我妈一直是不支持也不反对。就是默认了吧。但实际上我妈不是特别喜欢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妈跟我说过几次,都被我堵回去了。我妈说于亚兰身上有一种气息,对我不好,会纠缠我一辈子,还说我们俩之间只有冤孽,没有姻缘。我认为是老太太的胡说八道,根本不当回事儿,结果还真被我妈说中了。
“我跟她说想分手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她,实在是因为不想连累她跟我受苦。
“她一直哭。说她从小长这么大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吃苦她不怕。她说得对。两个人相爱的时候,为了奔一个好日子一起吃苦也是幸福的,只有一个人每天沤在艰苦里面没有目标才觉得苦。
“但是,我是男人,我不能接受。我觉得这是一种俯视,还有点儿像施舍,我受不了。我说还是分开吧,跟着我这么一个倒霉蛋是不会有好生活的。”
于涛停顿着,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不敢问他。
录音带在空转。阳台外面已经是一片黑黝黝。人的视线在这种明暗之中不能超过两米,连自己都不能看清楚。
“林玲,我不知道该怎么讲了。”
于涛的声音忽然之间变得非常无助。那不是属于39岁男人的声音。
“怎么了?”
“我觉得你已经知道了后面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特别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