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好半天才想起来的么。”停了一会,她不无好笑似地说,“有点过分了吧?还以为你永远想不起来了呢。”
我就像面对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极其珍贵的精密仪器一样,一声不响地久久凝视她的脸。坐在自己眼前的的确是岛本。但我无法将事实作为事实来接受,毕竟这以前我持续考虑岛本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并且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好漂亮的西服啊,”她说,“你穿起来真是合适。”
我默默点头,一时欲言无语。
“嗳,初君,你比过去潇洒了不少,身体也结实了。”
“游泳来着。”我好歹发出声来,“上初中以后一直游泳。”
“会游泳真不错啊。以前就总是这样想:会游泳该有多好啊!”
“是啊。不过,学一学谁都会游的。”我说。但说罢的一瞬间,我想起她的腿。瞧我说的什么呀!我一阵惶惑,想再来一句地道些的话,却未顺利出口。我把手插进裤袋找烟,旋即想起五年前自己就已戒烟了。
岛本不声不响地静静注视着我这些动作。然后她扬手叫调酒师,再来一杯代基里。她求别人做什么时,总是明显地报以微笑。好一张楚楚动人的笑脸,笑得真想让人把那里的一切都装进盘里带走。若是别的女子效仿,很可能让人觉得不快,但她一微笑,仿佛全世界都在微笑。
“你现在还穿蓝色衣服。”我说。
“是的。过去就一直喜欢蓝的。你记得还挺清楚。”
“你的事差不多都还记得。从铅笔的削法到往红茶里放几颗方糖。”
“放几颗?”
“两颗。”
她略微眯起眼睛看我。
“嗳,初君,”岛本说,“为什么那时候你跟踪我?八年前的事了,大致。”
我喟叹一声:“看不清楚是你还是不是你。走路方式一模一样,但又好像不是你,我没有把握,所以才跟在后面。也不算是跟踪,准备找机会打招呼来着。”
“那为什么不打招呼?为什么不直接确认?那样岂不简单?”
“至于为什么,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直言相告,“反正当时怎么也做不到,声音本身都出不来。”
她略略咬起嘴唇。“那时候,我没觉察出是你。被人紧盯不放,脑袋里除了害怕没别的念头,真的,真的好怕。不过钻进出租车坐了一会儿,好歹喘过气后,突然醒悟过来:说不定是初君!”
“喂,岛本,”我说,“那时我还保存了一件东西。那人和你是什么关系倒不知道,不过我那时……”
她竖起食指贴在唇前,轻轻摇了下头,样子像是说那事就别提了,求求你,别问第二次。
“你结婚了吧?”岛本转换话题似的说。
“小孩都两个了。”我说,“两个都是女孩儿,都还小。”
“蛮好嘛。我想你肯定适合有女孩儿。你要问为什么,我说不好,反正就是有那样的感觉,觉得你适合有女孩儿。”
“是吗?”
“一种感觉。”说着,岛本微微一笑,“总之自己的小孩不再是独生子了,对吧?”
“倒也没刻意追求,自然结果而已。”
“怎样一种心情呢,有两个女儿?”
“总好像怪怪的。大的上幼儿园了,那里的小孩儿一多半是独生子,和我们小时候大不一样。城市里只一个孩儿反倒是理所当然的了。”
“我们肯定出生得过早了。”
“可能。”我笑了,“看来世界是朝我们靠近了。不过看家里两个小孩儿总是一起玩耍,不知为什么,很有些不可思议。心里感叹原来还有这种成长方式!因为我从小就老是一个人玩,便以为小孩这东西都是一个人玩的。”
钢琴三重奏乐队演奏完《嬉游曲》,客人啪啦啪啦拍手。平时也是这样,临近半夜,演奏也渐渐无拘无束,变得温情脉脉。钢琴手在曲与曲的间歇时间拿起红葡萄酒杯,低音提琴手点燃香烟。
岛本呷了口鸡尾酒。“嗳,初君,说老实话,为来这里我犹豫了好久,差不多犹豫苦恼了一个月。我是在什么地方啪啦啪啦翻杂志时知道你在这里开店的。最初还以为弄错了呢。
毕竟怎么看你都不像经营酒吧那一类型嘛。可是名字是你,照片上的模样是你。的确是令人怀念的初君啊!离得又近。光是在照片上和你重逢都让我高兴得什么似的,但我不知道该不该见现实中的你,觉得恐怕还是不见对双方有好处。晓得你干得这么有声有色,已经足够了。”
我默默地听着她的话。
“可是,好容易知道了你在哪里,还是想来一趟,哪怕瞧你一眼也好。这么着,我便坐在那把椅子上看你,你就坐在旁边。心想如果你一直看不出我来,我就一声不响地直接回去。但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住,不能不打招呼——往事如烟啊。”
“为什么呢?”我问,“为什么觉得还是不见我为好呢?”
她用手指摩挲着鸡尾酒杯的圆口,想了一会儿。“因为如果见到我,你难免想这个那个地了解我,比如结婚没有,住在哪里,这以前做什么了等等。是吧?”
“噢,交谈的自然趋势嘛。”
“当然我也认为是交谈的自然趋势。”
“可你不大想谈这些吧?”
她为难似的笑笑,点了下头。看来岛本谙熟许多种微笑。“是啊,我不大想谈那些,原因你别问,反正我不想谈自己的事。不过这的确是不自然的,奇怪的,好像故意隐藏什么秘密,又好像故弄玄虚。所以我想恐怕还是不见你为好。我不想被你看成故弄玄虚的女人。这是我不想来的一个原因。”
“其他原因呢?”
“因为不想失望。”
我看她手中的酒杯,继而看她笔直的齐肩秀发,看她形状娇美的薄唇,看她无限深邃的黑漆漆的瞳仁。眼险上有一条透出深思熟虑韵味的细线,仿佛极远处的水平线。
“非常喜欢过去的你,所以不想见了现在的你以后产生失望。”
“我让你失望了?”
她轻轻摇头:“一直从那里看你。一开始好像是别人,毕竟人大了好多好多,又穿了西装。但细看之下,还是过去的初君,一点儿不差。嗳,知道么?你的举止和十二岁时候的相比,几乎没什么两样。”
“不知道的。”说着,我想笑笑,但没能笑成。
“手的动作,眼珠的转动,用指尖嗑嗑敲什么的习惯,让人难以接近的锁起的眉头——全都和过去一模一样。阿尔玛尼倒是穿了,可里边的内容没什么变化。”
“不是阿尔玛尼。”我说,“衬衣和领带是阿尔玛尼,西装不同的。”
岛本嫣然一笑。
“跟你说岛本,”我继续道,“我一直想见你,想和你说话,想和你说的话多得不得了。”
“我也想见你来着,”她说,“可是你不来了。你该明白的吧?上初中你搬去别处以后,我一直等你来,可你怎么也不来。我寂寞得不行,心想你肯定在新地方交了新朋友,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岛本把烟在烟灰缸里碾灭。她的指甲涂了透明指甲油,宛如精巧的工艺品,光溜溜的,别无赘物。
“我怕。”我说。
“怕?”岛本问,“到底怕什么?怕我?”
“不,不是怕你。我怕的是被拒绝。我还是孩子,想象不到你会等我。我真的怕被你拒绝,怕去你家玩给你添麻烦,非常怕,所以渐渐不去了。我觉得,与其在你家闹出什么不快,还不如只保留同你亲亲密密在一起时的回忆好些。”
她稍微歪了下头,转动手心里的腰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吧?”
“不是那么回事。”我说。
“我们本该成为交往时间更长的朋友。说实话,我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都没交到朋友,一个也没有。在哪儿都是一个人。所以我总是心想,若你在身边该有多好啊!哪怕不在身边,光是通信也行。那样一来,很多事情就不大一样,很多事情就容易忍耐得多。”岛本沉默片刻。“也不知为什么,从上初中开始,我在学校里就怎么也干不顺当了。因为不顺当,就更加自我封闭起来。恶性循环啊。”
我点点头。
“小学期间我想还算顺当的,上了初中后简直昏天黑地,就像一直在井底生活。”
这也是我从上大学到和有纪子结婚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