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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你们下去吧,”虹玉吩咐年轻女子。“我和丘先生单独坐坐。”
“是,老板。”小燕朝两个男人歪了一下头,三人退到距此七八米远的一张桌子处,坐下。七八米,这是一个合适的距离,他们既听不到老板的谈话,老板这里一旦有事,他们也可以立刻上来照应。很有规矩,子仪不禁想到。
他们要了两杯卡布奇诺,慢慢地呷着咖啡,彼此打量着对方。两个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你我有多少年没见面了?”子仪终于打破沉默。
“该有十年了吧,”虹玉说。“自从你出国以后。”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子仪借用杜工部的诗感慨道。“十年,发生了多少事!可你没变,还是那么光彩照人,而且更有气质了。”
“什么气质?铜臭的气质?”虹玉的嘴巴仍旧那么刻薄。见子仪没做声,她又说:“你也没变,只不过愈发像高仓健了。”
丘子仪哈哈大笑。“给我讲讲你自己。”
乔虹玉喟然道:“那就说来话长了。”她告诉子仪,正如他所知道的,她有过一段婚姻,丈夫是个私企老板,也是个不安分的花贼,这使完美主义的她无法容忍,最终离了婚。离婚的时候她狠狠敲了他一笔,这笔钱就是她掘到的第一桶金。后来她辞职下海,开始做生意。她做得很顺,似有天助。再后来她弄了个加拿大身份,两边做买卖,越做越大。她几乎收不住手了,因为她的生活中已经没有了其他目标,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嫁给了金钱,赚钱似乎成为了一种常态,一种惯性。
“于是你就炒起了安吉传媒的股票?”
“炒安吉传媒我才不是为了赚钱呢。”虹玉嗤了一下鼻子。
“那是为了什么?”子仪感到有些意外。
“为了报仇。”她的眼睛眯虚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报——仇?”子仪十分惊讶。“安吉传媒和你有什么仇?啊,对了,张吉利是公司总经理。我知道你不太喜欢你的前姐夫。但是据我所知,他对你还是蛮欣赏的,你们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张吉利蒙你骗你,拐走了你未婚妻,你还把他当哥们儿。当就当吧,那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管不着。用你们的话来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们女人就像一件旧衣服,被你们男人扔来扔去!”虹玉越说越气愤,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这话你就扯远了,”子仪连忙辩解。“你误会了。”
“误会?你知道我姐姐为什么和张吉利离婚吗?”
“感情不好呗。”
“仅仅是感情不好?”虹玉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我姐姐可是个非常保守的女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一定会从一而终的。”
“那我就不明白了。”
“我告诉你吧。”停顿了片刻,虹玉说:“张吉利——你的铁哥们儿,做买卖捅了大娄子收不了场,为了救自己,索性巧施美人计,把老婆拿出来,贿赂给了对她垂涎的国企老总!”
“有这种事?”丘子仪大吃一惊。
“你知道那个国企老总是谁吗?”虹玉盯着子仪的眼睛。
“是谁?莫非是——”他张大了嘴巴。
“对,就是他。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冯建设!张吉利知道虹飞肯定不从,便在她饮料里下了安眠药,狗色鬼这才得手的。伤天害理呀!献妻者顿解危局,不仅如此,还赚了大钱,你的这个铁算盘兄弟又因势利导,把自己的小作坊挂靠到了大国企,于是一步登天,如今闻名天下的安吉就这样诞生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好一会儿之后,还是虹玉打破了坚冰,继续讲述。
这桩一开始就错的婚姻也因此而走到了头。离婚后虹飞心情极差,更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和张吉利一直采取措施,所以,这腹中的胎儿肯定是个孽种。在全家人的一致坚持下,孩子终被拿掉,是个男婴。虹飞哭得死去活来,甚至歇斯底里。不管怎么说,孩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血,是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啊!那段时间,她的情绪跌落到了冰点,不,冰点以下,要多冰凉有多冰凉,自杀的心都有过。虹玉向她提议,不如出去走走,换换环境散散心。于是姐俩去了张家界,在那儿她们认识了一位名叫莱斯利的英国贵族。这个号称男爵的老先生快六张了,却仍是单身。他风度翩翩,绅士派头十足,对虹飞更是一见钟情,大献殷勤。他穷追不舍,甚至一路尾随到北京,很正式地向虹飞求爱。老先生虽说年纪大了些,可人看上去好像还不错。不过婚姻大事,毕竟谨慎为上,家里人提醒虹飞多观察些时日,考验考验。可虹飞早已被一系列打击弄乱了方寸,一心想着摆脱目前的状况,最好是躲到天涯海角,彻底改变环境,而莱斯利恰好能够帮助她做到这一点。于是她就稀里糊涂答应了对方,把自己胡乱嫁了,跟着这个尚未充分了解的老头去了英国伯明翰。到了那儿她才发现,莱斯利说是贵族,其实家世早已没落,虽说还不至于家徒四壁,却也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其实家贫倒不是什么大问题,虹飞并非一个物质上要求很高的女人。可莱斯利好逸恶劳,成天耍大爷脾气,眼高手低,干啥啥不成。虹飞只好自己外出打工,给华侨家的孩子们补习中文,甚至去中餐馆端盘子,挣些外快,贴补家用。
讲到这里,虹玉的声音颤抖起来。“吃苦,受穷,这些虹飞都不在乎,最令人不能容忍的是,莱斯利他……”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抑制自己马上就要沸腾的情绪。“莱斯利,看上去温文尔雅老实巴交的莱斯利,原来是个变态!你知道什么叫虐待狂,什么叫受虐狂吗?”
子仪点点头,“知道一点,好像是一种偏执的性取向。萨德(萨德:法国18世纪著名的性虐待狂,他的名字已成为性虐待的代名词。)。”
“那就是莱斯利!”虹玉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顿,满是牛奶泡沫的浅棕色液体溅了一片。“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全告诉你吧。这个老家伙很小的时候曾经遭受过一名妓女猥亵,从此就心理扭曲,对世界上所有的女人全都怀有一种类似于仇恨的偏见。他终生不娶,却不断招些为性变态者服务的妓女——你应该知道,西方专有干这一行的女子,整些手铐、皮带、鞭子之类的东西。直到遇见我姐姐这个温良的东方美女,老家伙才萌发出过一把家庭生活的欲念。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结婚没两天老东西就现了原形。这回不是糟蹋妓女,而是直接糟蹋虹飞!我姐姐可就惨了,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从没断过伤。”
“那她干吗不报警,或者索性和他离婚?”子仪听得几乎坐不住了,不仅这样问道。
“你还不了解她?虹飞是个多要强的人啊。她打掉牙往肚里咽。家里打电话问她境况,她从来都报喜不报忧,强作欢颜,乐呵呵地说好极了。我妈妈心脏不好,虹飞怕妈妈知道她在外面水深火热,会受不了。”
后来发生了奇迹,莱斯利的叔叔去世了,他的这个叔叔是个无儿无女的老绝户,巨富,莱斯利居然是他的第一继承人!这家伙一步登天,搬进了城堡。人有了钱,似乎性欲也会陡增,他变本加厉地折磨虹飞,虹飞愈发生活在了地狱里。
直到有一天,虹玉去英国看她,发现她浑身是伤,才知道她一直过的是什么日子。虹玉指着鼻子臭骂了莱斯利一顿,对虹飞说,咱们走!拉着她就直奔机场,飞到了温哥华。那时候虹玉已经办理了加拿大的投资移民。
“后来呢?”子仪这会儿已是百感交集。
虹玉继续讲:“虹飞出走以后,莱斯利才体会到这个中国妻子有多金贵,磕头作揖求虹飞回去,这个时候,他又变得嘴比蜜甜了。虹飞几乎要被他说动。我说:‘甭理老王八蛋,坚决不能回!他那臭毛病改得了吗?你回去还不得继续吃二遍苦受二茬儿罪?’真让我给说着了,狗到天边都吃屎,虹飞不在,莱斯利就又招起了那种妓女,结果有一天,他马上风,呜呼哀哉,找他老叔叔汇报遗产使用情况去了。”
“马上风?”子仪没听懂。
“就是做爱的时候死在了女人肚皮上,”虹玉解释。“丑闻一桩。老天有眼啊!”她显得那么解气。
虹飞虽然身在加拿大,却仍然是名正言顺的莱斯利男爵夫人。莱斯利从他老叔那儿继承的遗产,原封不动地划归到了她名下。可是一夜之间的暴富,并没给她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