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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女逃亡者
今年回来,文秀已经不在家了。我妈告诉我,她在订婚之前跟一个在戏校认识的野丫头跑了,音信杳无。按照文秀姑妈的说法,当时一同逃跑的还有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娃儿,就是他把文秀带坏了。其间文秀曾经回来过一次,她说她正跟随一个民间戏团走南闯北唱歌唱戏,自己也能养活自己。在别人的叙说中,那时的文秀拥有染黄的头发与怪异的打扮,活像小城居民们想像中的野鸡。
文秀回到乡下,帮父母割麦卖菜,喂猪喂鸡,然后再次不告而别,远走高飞,直到这春节,也没人知道她在哪儿,在干些什么。
我妈跟我说文秀她妈就快要把眼泪哭干了。
柒:重现的时光
我在上面两节借用《追忆似水年华》第五章与第六章的名字来讲述一个(或两个)我道听途说的故事,这故事与标题的无耻相融其实是在我的努力撮合之下才产生的,我却因此沾沾自喜……当我真正去想像一个人的样子与气质之时(比如文秀),我充其量只能感知到他(她)的开朗与沉郁,至于内心的真情实感,绝不是另一个人类所能触摸到的。所以一个故事、一部电影、一出戏终究都是具有情感共性的存在,无论在那回忆中出现过什么样的欲念纠葛、喜忧挣扎、悲欢离合以及与之相辅相成的场景,只要它一旦诞生了,它就能或多或少刺痛拥有眼睛的你的神经。
就好像我这套永远都被尘封的《追忆似水年华》,它们在被偶尔翻阅的同时总能给我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尽管我始终都不知道普鲁斯特那错综繁杂的长句子与严肃敏感的对白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想这只不过是因为在我体内有另一个中性的人存活罢了,他在绝大多数时间都左右着我的内心,不分白昼,无论梦醒。他跟我一同坐上火车,回家探亲,品尝面食,畅饮黄酒。我和我的普鲁斯特在某个黄色的冬日傍晚跳上一辆看似垂头丧气实则强悍无比的三轮车,心花怒放朝故乡烈士陵园飞去。
2002年3月1日是一个周末
第三部分 电影·小白记忆第57节 死无葬身之地
早就在浏览器里收藏了全本的《完全自杀手册》,却每每看个开头,便改旗易帜去欣赏铺天盖地的八卦娱乐新闻了,这样一来,虚度光阴便不会再是什么难事。虚度的时候,朱茵说,我再也不要跟那个姓周的坏蛋牵扯到一块儿了;张曼玉说,我的前夫阿萨亚斯可不是什么同性恋;苏菲玛索说,达思汀·霍夫曼不过是个普通的小矮子罢了;还有,少年朝伟对镜练戏,潦倒家辉街头摆摊,迷惘学友夜夜买醉,忧郁黎明自杀未遂——在八卦消息里头,通常是不会有人真正死掉的,要是真死了,八卦就摇身一变成了黑色的深邃的话题,很多人便会穿上黑西装戴上黑眼镜站在大雨里默哀,将双眼哭红;很多追忆追思的文章也会见诸报端,将陈年旧事离愁别绪和盘托出,仿佛逝者在世的时候只有他这惟一一个挚友一般——那会让人黯然神伤魂不守舍。我怕死,也怕听到别人的噩耗,所以我看不下去《完全自杀手册》。但它的神秘引力又总让我忍不住要投瞄几眼,眼光所到之处,字字惊心句句惊魂,什么服药、割腕、投水、上吊、自焚、吸煤气、跳火山,同时还叮嘱你服药数量、自杀前的准备工作、未遂后的补救工作等等,真真是不让人活了。我顿时入坠深渊,眼前光影明灭,心胸闷钝不堪,千金难买的大好一日就这样眼睁睁被自己不争气的好奇心给毁掉了。
说到死,再关联到电影,我首先想起来的角色是伊朗男人巴迪,他在樱桃树下挖了一个坑,然后去寻找一个能将自杀后的自己埋进去的人。没人愿意帮他,因为宗教啊人道啊法律啊是不允许有这样的助人为乐之事发生的,或者说,大家都怕死,即便那死亡是属于另一个躯体的。辗转而回的巴迪最后躺在樱桃树下,望天而笑。这很无趣,观众到底体验到了什么,是生之璀璨与意蕴吗?又或者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总之那个坑是白刨了,阿巴斯不知道刨坑的苦力有多辛苦,在伊朗那个穷地方,这种人一年到头恐怕也挣不到三五两银子,说不定他一绝望就把自己给埋进去了,然后他那脸色黑红的老婆坐在坟头哭天抢地,痛不欲生。这更像电影,电影不就是一场梦吗?那就不该把噩梦排除在外。你看《爱之亡灵》中的憨厚村夫仪三郎死的多惨,他被跟自己老婆通奸的浪荡子阿石所杀,含冤而亡,尸身跌落枯井,灵魂永无安息之日。后来他的鬼魂在村落里游来荡去,最终惩治了害死他的奸夫淫妇。鬼玩人这一段儿显然是大岛渚的用心所在,告诉人们欲望与罪恶感是怎样将越界者推入崩溃的深渊的。这样的故事我们早已耳熟能详,在真实生活中也屡有发生,残忍惊怖绝不在电影之下。当然在我们所听到的故事里,坏人最终都伏法了,或者死的比憨厚的受害者还要惨,否则的话我们就不会了解到故事的来龙去脉了——凶手逍遥法外,且自悠哉无人管,一切都被黄土黑水掩埋掉了。那样的漏网者需要极佳的心理素质,那恐怕也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我对死亡的最初印象来自一个乡下奶奶的逝世。我九岁,父母带我去奔丧。灵堂里哭声不绝,又进来一个亲戚,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抽动着双肩嘶哑地哭起来。跪在地上的灰头土脸的孩子们磕头特别实在,咚咚咚砸在红砖上,好像根本就不知道疼似的。夏天热,遗体放在冰柜里,众人围坐在旁边,守灵于漫漫长夜。守到半夜,都困倦了,冰柜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迷糊的人们没有不瞬间清醒胆战心惊的。我仿佛感到自己的魂魄都出了窍。后来看《童年往事》,阿孝的父亲猝死,奶奶哭,妈妈哭,姐姐哭,弟弟哭;守灵的夜晚,小孩子倒在地上睡着了。我极其容易地就被这些场景带回到了从前,仿佛又看见那些头戴白巾的哭泣的女人们,还有在她们身后迷惘地张望着的儿女。到了吃饭的时候,男人女人大人小孩都端着面条拿着油条蹲在院子中央狼吞虎咽,太阳金光四射,知了在头顶啼叫不息。
说到《童年往事》中阿孝父亲的死,我倒是挺羡慕的。我羡慕他死在了无声无息的梦中,应该没有什么痛楚;我更羡慕他一声不吭就死了,毫无征兆,剩下的人世诸事都抛将给妻儿老小,都不再管,就让他们好自为之去吧。这样说来好像太残酷太没人性了,但人都死了,难道你还要叫他在阴曹地府中继续心事重重不得安宁吗?那是肯定要闹鬼的。就让那个温润沉默的父亲在另一个世界继续读书写字好了,再不用颠沛流离、愁病交加,把鲜血咳到洁白的信笺上。
大人们死了也就死了,孩子们还是要继续生长的,就看他们长得好长不好了。长得好的可以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昂首挺胸;长不好的,就成了天涯小草,终日风吹日晒雨打,虽说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那样还真不如死了算了。在长好与长坏之间的是那些夭折了的孩子们。阿孝有一个小姐姐就夭折了,死的时候肚子鼓了起来,很难看。这些都是从妈妈口中听来的,阿孝根本就未曾见过那个小姐姐。阿孝渐渐长大了,在学校里打架、作弊、跟踪女生,十个男孩有九个都是这样混过来的。还有一种共同的经历就是,某天走进教室,老师宣告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某某同学死了,希望今后大家注意安全。某某同学的死因可能是多种多样的,据我所知就有染病病死、翻墙摔死、被雷管炸死、游泳淹死、打架打死等等。《牯岭街》中的小明不就被小四儿给捅死了吗?一个上中学的女孩竟然死成那样,足以延展出无限故事。《霸王别姬》中的小癞子是先往嘴里塞满冰糖葫芦然后上吊而死的,《穆谢特》中的穆谢特是自己顺着山坡滚落进河水中淹死的,《荆柯刺秦王》中的赵国小孩们是勇敢地从城楼上跳下去摔死的,还有《活着》中被抽血抽死的有庆和吃豆子撑死的苦根,还有《香港制造》中病死的阿萍……如果说在电影中死去的孩子们还不够逼真的话,那咱们就看看真的。我就亲眼看到一个初中女同学倒毙在讲台上。她走上去演算几何习题,太紧张了,犯病了,咚一声跌倒,头磕在水泥台面上,双眼翻白,死了。还有一个瘦高的男孩儿,玩儿雷管,突然炸了,还好人没死,一只眼睛却瞎了,换成了人造的眼珠。有一天上体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