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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民,你不要给我这么多思想可以吗?我脑壳都发胀了。”
“我没有什么思想,我的思想都很简单。”马民说,“我以前赚钱,就拚命赚钱,赚了钱,反过来仍然觉得自己很空虚,人并不是有了钱就有了一切。我现在越来越这样的认为,所以我到了三十五岁了,还弄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我并没找到自己追求的位置。”
“我想不光是你,大多数像你们这种知识分子都没有找到自己追求的位置。”
“我们的眼里没有上帝,也没有其他宗教信仰支撑我们的精神,这其实是可悲的。”隔了会,马民冲着蓝幽幽的湘江吹起了口哨,吹着一首苏联抒情歌曲。湘江的水在他眼里闪着深蓝色的光,那是天光的反射。湘江在他脚下流着。他相信湘江已经存在几万年了。当年曾国藩率领众湘军,就是在他坐的这里与太平天国的军队交战,大败翼王石达开,致使石达开率残部含恨逃跑。现在他脑子里面就出现了刀光剑影的图象。
“我们走罢?”她试探地问他。
他停止了吹口哨,“走。”他说。
…
29
这是七月上旬的一天上午,这一天的太阳非常逼人,黄灿灿的。长沙就是这样,到了三伏天,就没有一天好过了,每天的气温都跑到三十八、九度上面去了。有时候甚至高达四十度,可是人们除了跟炎热作斗争,还要在生活中奔忙——就是说与自己作斗争,把钱从别人口袋里掏出来。昨天晚上报今天的气温是三十八度,可是马民觉得起码有三十九度,甚至四十一、二度。到处都是让你热汗淋漓的热风,除非你躲在空调房里不出来。任何一问房子里,电风扇都在拚命地搅动,但搅出来的风吹在身上并不舒服,因为那风是热的,让你感到喘不过气来。马民和周小峰赶到N局的门前时,甚至都不愿意下车。桑塔纳里有空调,外面却是火热的太阳和翻滚不已的热浪。
“你去,我坐在车里等你。”周小峰贪图享受说,“反正这只是走走过常”“你不要这样,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当然要走完。”马民“我真的有点害怕打开车门,”周小峰说,“会热死过去。”
马民一笑,“热死了你,我负责安葬。”马民望着他,“你不祸宰一千年,不得死。你放心。走罗,既来之则安之。我关空调了。”
马民真的就把空调关了。
周小峰只好痛苦不堪跳下车,他的脸苦皱皱的。“他妈的,这样热!”
“去衡山当和尚?”
“是的,我真的想出家。”
“你出家,做弘一法师?”
“做弘一法师做什么?做自己。”
“你最崇拜弘一法师,你自己说的。”
“我现在什么人都不崇拜,我只崇拜大自然。”周小峰抛弃了自己热爱的偶像说,“这是一个信仰虚无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你不想痛苦,就是让自己麻木。”
马民心里想,记住这个杂毛说的这句话,这句话可以拿到彭晓面前去卖弄一下,好让她觉得他深刻。“信仰虚无的世界”,我捣他娘,这句话太准确了。他想。“你说得对,”他说,为了记住这句话,他重复了遍,“是的,这是个信仰虚无的世界。”
两人顶着炎热走进了N局的办公大楼。N局今天上午进行形式上公开招标。这是刘局长特意安排的一个节目,一心要做给他的几个副局长看,表示他在中间绝没有任何名堂。用招标的形式把这个装修业务赐给马民,真是太冠冕堂皇了!招标的时间定在上午八点钟,刘局长要马民在十点半钟左右赶来,因为有十二家装修公司参加投标。“你后一步来比较好,”昨天晚上刘局长在电话里对他这么说,“先让别人把把戏唱完,懂不?”马民当时说“我懂”,现在他却丝毫没点底。他们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前,局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马民敲了敲,里面没半点反应。对面办公室的一个女同志见马民手上提着一只棕色的大皮箱,就问他们是干什么的。马民说:“我们来参加投标的。”
女同志就对着天花板上一指,“在三楼小会议室里。”
两人就不吭声地上了一层楼,结果就发现小会议室门外站着七八个人。天气这么热,他们却站在走道上,有的人拿着报纸正扇着,有的人说话,有的人却烦躁不安走来走去。会议室旁边有间房子权当接待室,里面坐着十来个人,拥挤在两台吊扇下,两台吊扇以五档的速度疯狂地旋转着,他们仍个个脸上淌着黑汗,而且目光憔悴。
“你们才来罗?”一个熟人跟他俩打招呼说。
马民只是站在门口对那个熟人一笑,就拎着皮箱,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这是一间装修得很普通的小会议室,四周都是沙发,中间一个椭圆形的会议桌,摆着几张高靠背转椅,几个局长就围绕着会议桌,坐在高靠背转椅上,面前摆着茶和烟,一个个表情严肃,似乎是老公安干警审问窃贼一样。一个装修老板坐在他们对面,正回答着刘局长的问话。刘局长见他提着皮箱进来,并没吭声,甚至望都没朝他望一眼。马民把皮箱放在会议桌上,慢腾腾地打开皮箱,拿出电脑打字机打出来的投标方案书,递给了一个管事的小干部,那干部匆匆扫了眼,便把它递给了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的刘局长。马民见刘局长公事公办的样子,看也不看一眼就把它放在一堆投标方案书的下面,就合上箱子走了出来。
“里面尽是烟雾,”马民对周小峰说,“空气不好。”
“耐心等着吧,”一个熟人走上来说,“现在还只完成三家公司的投标答辩。”
“有好多家参加投标?”马民装作什么部不知道。
“十几家。”那个熟人笑笑,“一个馒头,这么多人想吃,没劲。
实际上,只有一家可以中标,其他都是跑来当‘相公’的。”
“那当然,”马民说,好像自己会当“相公”一样,“相公就相公,又不是我一个人当,陪宰的有这么多人。”
“装修这碗饭不好吃咧,”另一个熟人说,“这么多张嘴巴要吃。
我准备搞别的。”
“我准备去做家电生意,”马民随口道,“或者做房地产,还没想好。”
“做房地产,起码要上千万才能说这句话。”另一个朋友插嘴说,“这不是张口就可以做的事。我一个朋友做房地产,赔得连裤干部没穿了,躲在海南岛天天吃方便面。”
他们就说着这些话,站在旋转的吊扇下,等着答辩轮到自己头上来。马民身上脸上尽是汗,汗把衣襟都汗湿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背湿透了,衣服很坚决地巴在背上,反转手去拉开,马上又乖乖地贴上去,弄得他很不舒服。“他妈的,我一身的汗。”马民对周小峰皱着眉头说,“好热,这号鬼天气。”
周小峰和几个他认识的熟人都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瞧着他。“哪里这么热罗。”周小峰同情道。周小峰瘦,容易适应这种炎热不堪的气温,当然就不像从空调车里走出来时感觉那么热了。“心静自然凉,莫性躁。”
马民瞥他一眼,走出来,走道上也没风。他看见隔壁办公室里等着一个女同志,顶上的吊扇却在那儿疯狂地旋转,马民就勇敢地迈了进去。女同志望着他,马民对这个女同志礼貌地一笑说:“太热了,在这里吹吹吊扇。”
女同志扭开脸去,马民知道默许他呆在这里了。就站到吊扇的正下面,任风从他脑门顶上冲下来。他觉得好受了点,感到手臂上的汗被吊扇吹干了。他走开一步,点燃一支烟,又回到吊扇下站着,这时周小峰走了进来。“张长子进去了,”意思是,刚才同他说话的张长子被叫进小会议室面对局长们答辩去了。按道理,投标答辩什么的,大家都可以坐在那里听,但刘局长一心要搞得神神秘秘,只能一个一个地进去,像公安人员提审似的,大家就只好站在外面干等。
“这是第几个了?”马民烦躁地问了句。
“我怎么晓得?我和你一起来的。”周小峰觉得他问得有味而不屑地望他一眼说。
马民不喜欢周小峰脸上这种傲慢的表情,周小峰由于从小很自卑,所以如今就很傲慢无礼。这是很正常的,因为周小峰觉得这个世界上比他聪明的人不多。他自诩是一万个人中的一个,当然那种自高自大的表情时常就飘扬在他那张黑黑的尖脸上,那双深藏在眼镜片后面且变了形的眼睛经常是目中无人的。“你这杂毛以后莫在彭晓面前开那种玩笑啊,”马民提醒他说,对他那种目空一切非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