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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名香江的几个大财阀,他们发迹时都在半百之年。”
“女流之辈而已。”
“难怪你甘于作妾。”
这句话如在平日听,我会觉得自卑,更有可能以为对方有意凌辱。
然,说在贺智口里,我没有这份顾虑。
她没有交代跟潘光中的关系,我也不便多问。然,我相信她不是个甘于作妾的人,最低限度不是我作了二十多年的这种“妾”吧。
“三小姐,我学识浅薄。”
“也不见得。你平日不是跟在爸爸身边,对好些财经知识耳濡目染?我注意到,你还是个爱念书籍杂志的人。吸收学识的途径,也不外如是吧!”
“毫无经验,不知从何着手。”
“永远不开始,经验不会从天而降。”
“从那儿开始。”
“贺氏。要不然,顺昌隆。”
“我怕。”
“你怕大哥?”贺智也不无顾虑,于是说:“从小做到大,也是一理通百理明。这几夫潘光中要到本城来。他们潘氏的经纪行叫富华的要开业了,你就在那儿学起岂不是好。”
潘浩元正正也是这样子跟我提过。
我沉吟不语。
仍有相当的迟疑与忧虑。
要一个演定了一种角色的人忽然之间转换戏份,是很胆战心惊的挑战。
我不认为我可以立即答允。
贺智既提起潘光中,我倒是可以毫不顾忌地表示我的关怀。
“光中他对你还好吗?”
一提及儿女私情,再强的女人都会变色。贺智的表情由肯定、刚耿而变作迷惘、婉转。
轻轻地,她只说了一个字:“好。”
我点点头。
好到什么程度呢?会不会好到肯切切实实陪伴贺智一辈子?好到肯抛弃妻弃子了?
我突然的想,其实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真正的好,应该是有足够资格爱她时才好向她表示。
是不是对男人要求太过了?
男人,尤其不是圣人!
贺智有一点点歉疚的模样,又加了几句话,以报答我的关怀:“这阵子,因为生意关系,他和他父亲要轮流着来香港,我们见面的时间是比较多了,也方便得多。他的妻儿仍留泰国,不会来。”
“这不是解决办法。”
我冲口而出,已追悔不来。
“目前的进度也只有如此。”
“光中是个好男人吧?”我想起了贺杰的说话,说到头来,为一个好男人稍作牺牲与委屈,总值得为一个坏男人,是吧?
上官怀文不错是个好人。
“最低限度,光中适合我。三姨,”贺智望住我的眼神流露出凄然的无奈:“这年头,要找个除了不能离婚,而其他各方面都跟自己配上的男人,实实在在的太难了。”
唉,真是惆怅。
自那次跟聂淑君起了冲突之后,我跟她,尤其是贺敏见面的次数锐减了。
每逢初一、十五,还是要回大宅去敬礼祖先,也留下来吃顿饭,这倒是无可避免的。
这些家庭聚会,从前敬生在世,全家都会到齐。
现在呢,贺聪与贺勇固然经常托辞事忙,懒得跟妇女们厮混,就是贺智,说到底是有正经事务在身的人,空闲时间不多。我就知道,潘光中如在本城的话,贺智就更分身之术了。
这一阵子,潘光中父子都在城内,为了富华经纪行的享而忙。
潘氏家族在香港股票场上一直是大客户,潘浩元多年以来,都透过贺敬生,代他买卖股票黄金。他们每月要支付的经纪佣金,已足够开设一间小型经纪行而有余,若多加几个泰国豪门的生意,就已经完全可以成立一间中型经纪行来了。
以前,贺敬生在世,潘浩元一则对敬生信任,不好破坏多年良好的宾主关系,二则一动不如一静,潘氏也志不在那些经纪佣金。
倒是贺敬生向老朋友提了几次说:“浩元,你应该趁经纪牌照价格低廉时,买一个两个自立门户,何必使冤枉钱!”
贺敬生就是生性大方,非但绝对不贪图小便宜,且屡屡站在朋友的利益上着想。
他之所以名重江湖,其来有自。
潘浩元是投桃报李。且,那阵子潘光中也不过刚刚学成回国,初涉商场,既是起步阶段,能兼顾的事务不多,潘浩元不便分身到香港来发展,所以对敬生的建议,一直不置可否。
八六年四会合一而成香港联合交易所,股市并未兴盛,加上移民潮,经纪牌照一度低落至港币六万元的价位,贺敬生就又劝潘浩元:“买来押一押也值得,并不需要即时开业。”
就是如此这般,潘浩元出的资金,贺敬生作的一切安排,配合法定购买经纪牌照的条件,顺利完成买卖,迄今才正式开业。
出面跟潘浩元掌管富华经纪行的正是跟随贺敬生左右多年的老伙计来欣荣。
真是无巧不成话,宋欣荣原本已退休,跟在儿女身边到加拿大去打算长居。谁知到了彼邦,完全的不能适应。习惯每分每秒都风起云涌的生活,相形之下,连多伦多都变得水静河飞,宋欣荣怎么习惯?敬生去世,他特意飞回来奔丧,跟潘浩元谈起来,一拍即合,便留港主理富华生意,一边也带潘光中入行了。
潘浩元每在城内,差不多每天都摇电话来跟我闲谈数语。
也有请我到外头走走、吃顿饭之类。
我总是推,连跟他在电话里头谈话,很多时都慌慌张张的。
有个女佣、花王或司机一走过,我就脸色一变,甚或听到电话里一有杂音,我就忙着挂断它算了。
实在怕。
自从被聂淑君指责我收过鲜花、吃过烛光晚餐之后,回到家里头顿觉鬼影幢幢。
除了群姐是完全信得过之外,其余各佣仆,谁是牛鬼蛇神,真不得而知。
等下一不小心,又被奸人所害。
就是多受一场闲气,对我,也是激心刺肺,怒火中烧的。
最惨还是我再苦恼,再激动,都只会默默地独个儿吞,并不发泄,这样子,更易积劳成疾。
当然,如果贺杰已成长,我就是郁结得生了癌了,也无所谓,苦在杰儿犹需照顾,就只好凡事小心,免得过别招是惹非,害惨了自己的精神和健康。
如此这般,我倒是真的害怕潘浩元的电话。
越是怕了,越是心慌意乱。
每日就总像心中有件事,非待他的电话接来了,快快闲聊几句,挂断了线,心上才觉安稳。
情况有时严重到我根本在未收听到他的电话之前,不敢胡乱上街去。别是等下他把口讯留给他人,又要张扬出去,说是姓潘的男人,找上门来了。
真难。
敬生去世后,整个生活都沉闷下来。
从前,老是要一早就爬起身来,打点他的衣服,或到大宅去吃早餐,或在家弄点粥面,就算有佣仆,我还是要在旁关照,很有点事做。不时,又会陪敬生上马会或到其他会所去饮杯茶,才送他上班。
这下来,我上美容院去做做头发,到银行或邮局去一趟,便是午饭时间,敬生除非跟生客见面,否则多把我带在身边。
这些年,下午三点半一收市,敬生便要跟我到文华或置地去钦下午茶,稍稍舒缓一下他的紧张情绪。然后,陪着他去几个酒会,就是晚饭时间。
若是晚间有隆重应酬,黄昏时的准备功夫就更教我忙乱。
一夜的时光转瞬便在灯红酒绿之中度过。
有一个伴,时光的打发是最容易的。
现今呢,几点起床也无所谓。有时转醒过来,赖在床上,甚至想,永远起不了床又如何?天下间不见得有多少个人会伤心呢?
心就直往下沉,益发在床上白白虚耗光阴。
打扮自己就更谈不上了,连午饭,我都很马虎的在家里胡乱吃过就算。都不打算见什么人,亦无人可见,费神在装修自己上头,未免更易生惘怅。
有时下午实在闷得慌,着司机开车送我去芬姐西环的生果摊铺上坐。
她是热情招呼,又是茶又是水果的扰攘一番,那几个伙记就像舞台上的跑龙套,在我们身边团团转,问长问短,什么都要芬姐拿主意。
看得出来,她是忙碌的人,我也就不好意思搁在那儿不走。
从前,我的身份是贺敬生如夫人,香江之内的所有大小出色场合,都有我的份儿,因有敬生份儿之故。
现今,一应酒会晚宴,人家巴巴的来招呼个寡妇干什么叫呢?既非亲友故旧,又没有生意援引,于是门庭冷落,深院寂静,永无休止地一夜又一夜的过。
没有了床头的那叠书房内的彩色电视机,我就更难捱了。
不是我醉心酬酢,实在百无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