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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答:“没想到浩元兄跟你是老同乡,今次他父子远道自泰国来给我祝寿,竟跟你意外相逢,真是太好了。”
潘浩元说:“直进礼堂来时,无意中看到你,就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呢,后来问清楚,名字的确叫容壁怡。我再问敬生兄,嫂夫人是不是原籍江门,果然!我太喜出望外了。我们足有二十多年没见过面呢!”
潘浩元拉起我的手,直握着不放。
我不好意思抽回,也有点舍不得。
记忆一下子回了笼。
对上的一次,他这样握着我的手时,是一个晨光曦微的早上。我跑到车站去送别这位住在我们乡间隔壁的潘大哥。车站上,他拉起我的手说:“妹头,对不起,不能照顾你了,我如果能平安出去,会写信回来给你,你保重!”
耳畔又是潘大哥的声音。
“来,光中,你给贺伯母握握手。”
潘浩元把我的手转到那位年轻人、叫光中的手里。
“贺伯母,你好。”
“你好,光中吗?”
“对,我小儿。”
贺敬生说:“小三,你有这位老同乡真是光彩呢!浩元兄现今是东南亚出名的钻石大王,这些年来,一直带挈我们贺氏赚了不知多少佣金。”
“生哥太招举我了,一直打扰你为我打理香港的金融投资,我还来不及谢你呢!”
人生的际遇原来可以如此不测而玄妙。
谁会想到,童年时的一位莫逆挚友,曾对他有过托负终生之念的人,如今,竟成了丈夫的大客户,又相逢于这种特殊的环境之下。
现在男的已婚,女的已嫁,又都是有儿有女的人,生活上的宽裕富泰,更不待言。
命运也不致于待薄我们了。
相逢也不应是惆怅,而只是喜悦。
我看潘浩元的想法大抵跟我的相同。更幸亏他如此磊落大方,豪情爽朗,我才得以众容。
整个人整个心都放在跟潘浩元这番久别重逢之上,竟把身边的那位魏佩情忘了。
当贺聪走过来跟他父亲说:“爸,妈叫我告诉你,这就得招呼宾客们入席了。”
耳畔果然微微听到清脆悦耳的催客就座的铃声。
我这才猛然想起来,不知应如何安置魏佩情。
回头一望,她正廖落无依的站在一旁,一接触到我搜索的眼神,立即大喜,急步走到我跟前来,说:“细伯母!”
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已对牢贺敬生微微的鞠躬,爽快地招呼一声:“恭喜贺世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跟着热烈地握着贺敬生的手,乘势而快速地站到他的身边去,干脆亲亲热热地挽起敬生的臂弯来。
一轮镁光灯闪动,把这一切都猎入镜头。
贺敬生分明还未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只做着一连串下意识的反应。稍稍定下神来,才晓得问我:“这位小姐?”
“四官的朋友,魏佩情小姐。”
贺敬生应了一声,把魏佩清从头打量一下,脸上没有什么反应。
这表情意味着两重意思,其一是敬生根本不晓得魏佩倩是电视台的艺员。其二是他对她的印象不怎么样,故而一派不置可否。
这其中当然因为贺勇身边各式女朋友的出现,似足电视台播映的广告,此起彼落,时而重覆,时而新鲜,看得人眼花镜乱,终而致无心装载,只看成过眼云烟。其次也因为这位魏佩情的气质实在要归类到较低的层次上去。贺敬生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因而认定对方也不过是儿子那起走马看花式的女人而已,根本就无须多所关顾。
往往最令人神往,或者应该说,最令有教养的人神往的,并非人的面孔,而是浮泛与充盈一身的那种气质,是矜贵、抑或平庸?是高雅、抑或鄙俗?至为重要。有些明星,尤其是三十年代的明星,如今走到人前,仍有那种慑人心魂的气势,仍有那叫人回首恋栈不舍的魅力。
然,时下有此气质的艺员,问心,实在少。
这魏佩倩更不入流。
敬生在我耳边轻轻嘱咐:“难得浩元兄远道而来,你们又是故旧相逢,就把他父子二人交给你,好好招呼他们去。”
我们坐的一席也算是生家席。实则上大堂正中摆了三桌盖上红台布的主家席,只为贺家亲属不少,加上了一些辈份高的表亲,都得把他们看成家族中的长辈而作出安排,三围主家席也就坐得爆满。
中央的一桌,当然是贺敬生夫妇当主人。
旁边两席,分别由贺聪及贺智主持。
我带着潘浩元父子坐到贺智的一席去。
03'梁凤仪'
心底里总有轻微的诚惶诚恐,只怕等下筵席之间,贺家这位三小姐有什么难看的面色使出来,令我不好过的话,看在久别的故人眼内,不知会怎么想?
到底是作妾的人,身份一放到大庭广众的场合内,就无端的矮掉一截。就如今,寒来暑往,已经过尽了二十多个年头,心头仍有顾虑。
真是啼嘘。
也许是我经年承受着的种种委屈,已成心灵上的惯性滋扰吧!有时,我必须承认,未兔是杯弓蛇影,过份地敏感了些!
贺智这天晚上在喜筵上的表现极之良好,岂只落落大方,意态悠然,且谈笑风生。一席子的家人与客,她都照应周全,竟连我也在她热诚而得体的招呼之列。
潘浩元父子更跟贺智谈得来。
这是顺理成章的表现,到底同是商场中人,彼此说着一种语言,甚多的心照不宣与惺惺相借,自然水乳交融,欢天喜地。
潘洗元在贺智眼中一定是个爽朗明快,和蔼可亲的长者,从她对他的语气之中即可窥视出一份敬重与喜悦来。
“潘伯伯把泰国形容得如许神秘兮兮,却又多姿多采,真叫人有立即跑去身历其境的冲动。”
“这就最好不过了!潘浩元说:“我老是邀请生哥到曼谷一行,他呢,经年都推三挡四,嫌旅游劳累。如今有千金相陪,最好不过。贺智,你负责催促你父亲成行,大伙儿浩浩荡荡的,事不宜迟,就跟我一道回去,玩个三五七天才打道回府。”
“好,好!我等下就去当说客。”
“一言为定了,我担保你们有个极端愉快的曼谷之行。”潘浩元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一拍,天下间的至艰难之事也担戴下来似,予人一种安全感。
对呢,就是这个动作。他从小就有这个惯性的动作了。
记得曾有那么一次,我在乡间给表兄弟,也就是我那姨母的孩子欺负了,巴巴的坐在后门门槛上哭。潘大哥走过来问明原委,就立即一手拉起我,一手拍胸膛,说:“妹头,不怕,我跟他们论理去。”
潘大哥那拍在他胸膛上的一记,每次都似是拍到我的胸口来似,给我无比的定力与安慰。
“细嫂,你也得加入我们的行列啊!”潘浩元对我说话。
我茫然,一下子回不过神来,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跟我说什么。
“是的,三姨,你一定得陪爸爸观光泰国去,不然,他老人家一定不肯成行。”
敬生的孩子都管我叫三姨的。听贺智的语气,出奇的温婉而又有诚意,真放下心头大石。
当然,她的语调大可以酸溜溜地说“对呀!爸爸没有了三姨陪在身边,那儿也不是味道!”
果真是这番语气的话,也就太破坏气氛了。
贺智总是个见惯世面的大家小姐,不至于太失风范。然,今晚的表现,却真真少了平日的冷漠与疏离,添了一份恰到好处的亲切和畅快,实在令我喜出望外。
下一道菜,就是上翅了。
主人家敬酒时,是我最尴尬与难为情的一刻。
如果没有聂淑君的嘱咐与认可,我并不方便跟在敬生后头,向嘉宾敬酒。
如此一来。看在潘浩元眼内,我在贺家的处境如何,不问而知。再荣华富贵,再夫宠有嘉,仍露出至大的遗憾与至切的哀痛来。
怎好算呢?
蓦然,我惊骇于自己这番感觉。
为什么才跟潘浩元重逢不到半日,就总是惴揣不安,如此紧张和计较对方会如何看自己?
潘浩元认为我幸福与否,这么的事关重大?值得我忧心戚戚,坐立不安吗?
是不是心里头仍有那么一管小小的刺在,我好希望告诉他:没有了你,我依然活得顶畅快,甚至于无懈可击?
我怕在以后的可能交往中,终有一日,潘浩元会得对我说:“妹头,老早知道你如此受苦受气,我当日再辛苦也要把你带在身边一起走!”
不,不,不,我活得还真不错呢,我不要跟什么人走,我是贺家人,跟定了贺敬生这一生一世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