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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要计划好。
罗燕是能言善辩的,她立刻说道:这不是计划的问题,禹永富今天这样做是别有用心的。当时正在批判赵明山,他这样打断是有政治目的的。刘广龙想了一下,说道:不至于这样严重吧,禹永富可能当时没有看清现场。罗燕从来知道,话是要一句一句往前说的,一句达不到目的,第二句第三句就要接连着上。她说道:禹永富怎么想,我现在也不说过头话,反正禹永富走了,赵明山在现场顿时直起腰来了。刘广龙又多少觉得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罗燕。罗燕依然不停留,继续往前说:据反映,赵明山在劳改队现在活动频繁。刘广龙注意地看着罗燕,罗燕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前说:据可靠调查,赵明山还和陈玉凤秘密来往。刘广龙这次真正重视了,他说:这个情况就由你亲自调查核实处理。罗燕又接连讲了许多情况。
她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话说得好,一句就可以打倒一个人。
罗燕知道,刘广龙是想当真正的首领,他在黑山堡革命生产两套班子之间搞平衡。罗燕、罗元庆等人是他的部下,禹永富也是他的部下。禹永富绝不会顶撞刘广龙,但是却接二连三地顶撞罗燕等人。禹永富绝不会给刘广龙难看,但是不止一次给罗燕、罗元庆等人难看。罗燕知道,现在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在刘广龙面前打倒禹永富的,因为禹永富现在对刘广龙还是俯首帖耳,没露出什么把柄。罗燕便说归说,干归干。她越来越注意联络罗元庆和冯二苟,革命委员会五人常委中,他们三个人要拧成一股绳,就能治住禹永富。罗元庆虽说是罗燕的叔,但是,他早就被这个诡计多端的侄女晕得团团转。冯二苟虽然是刘广龙一手提拨的,但看明白罗燕是刘广龙最贴身的亲信,所以也对罗燕言听计从。
罗燕越来越觉出了自己的势力。
【纲9】
黑山堡被打倒的黑一号人物赵明山在广龙二年沉入命运的更底层。他像一只猪狗苟延残喘。他可能被打断了筋骨,却没有完全消灭视听。倘若视听迟钝了,剩下的是嗅觉。瞎眼的猪狗嗅觉可能更灵敏。因此,这个看来神情呆滞的猪狗每日爬在自己的圈里,却感受着别人都不太知道的苦痛。他和黑山堡最下层的社会滚在一起,每日的经历都是我们研究黑山堡那段历史的特殊资料。
〖目〗罗燕领着一群戴红袖章的武装民兵耀武扬威地走了。赵明山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直等到他们走远了,才迟钝地爬起来。这是夏日的一个傍晚,他在猪场旁的劳改队小土房前受了一次突然自逃邙降的批斗。和他一起被揪出来摁在地上跪着挨批的,还有半年前从西山上抓下来的陈玉凤。
赵明山知道监视劳改队的戴红袖章的民兵正在面前站着,他从地上爬起来的动作就足够的迟钝。他知道自己凭着浮肿的面孔,呆滞的眼睛,再加上这只剩一口气的老猪一样的笨重动作,才能混过这天上落刀子的日子。
他悟明白了,人要打虎,因为虎凶猛。警惕狐狸,因为狐狸狡猾。对猪就比较放心,因为猪既不凶猛又不狡猾,关起来不让它跑就完了。他现在绝不能当老虎,也不能当狐狸,更不能既当老虎又当狐狸,只能当猪。而且,要当最呆头呆脑的猪。每日只会哼哼着低着眼拱自己的食,连猪圈围墙上的天空也不看一眼。这样最安全。
懂得了这个道理,轮到他在猪场扫圈担粪,他就特别注意观察猪的形态举止。
他发现猪和猪也不一样。有的猪精神抖擞,称王称霸,将其他猪拱到一边,自己独占食槽,吃完了昂首四望。他知道,这种猪猪性不足,不足效仿。有的猪整日低头耷耳,小心翼翼地在地上慢慢嗅来嗅去。别的猪争完食了,它不声不响凑到食槽边舔点残汤剩食,然后死了一样半闭着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种猪猪性十足,是他学习的榜样。
学着学着,他真的觉出自己像头大猪了:走路永远弯着腰低着头。遇到有人喝斥他,他也猪性十足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倘若有人喝斥他抬起头来回答问题,他那痴呆的面孔和眼睛也一定是猪模猪样。一年来的命运,他这个猪只有在夜晚躺下时,才敢认真回顾。白日里一想事,走了神,就破了猪相,引起周围人的怀疑。
老婆是一年前死的。那天,红色造反团的皮带棍棒抽下来时,老婆扑过来护他,一件没看清楚的铁器打在老婆的太阳穴上,当时就一命呜呼了。正是老婆那天的一命呜呼,打断了革命造反团的殴打。死个猪也吓人一跳,他们吆吆喝喝地走了。他跪在那里抱着老婆,像猪一样不会哭地傻呆着。女儿蓓蓓吓得脸色惨白,看见她妈头上流出一股粘稠的深红液体,这一页很快就掀过去了。当他自己每日被打得痛不欲生时,也就忘记老婆了。他像一个每日都要挨打的猪一样,胆战心惊低头耷脑地缩在一角。一有气势汹汹的脚步传来,他便浑身哆嗦。他明白猪有什么好处了:四脚落地,脊背和屁股就护住了全身。他也很快学会了这个猪样。两手抱着头弯腰撅在那里,让肩背和屁股去受罪。他的耳朵打得半聋了,他就干脆装聋。他的眼睛打得出血了,他就干脆算是半瞎。他的头被打伤了,他干脆装痴呆。不管人家信不信,他只能猪一样低头耷脑拱日子了。
可是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糊涂。他想起《西游记》中唐僧被妖怪施魔法变成老虎,锁在铁笼里口不能言,心里却明白。他现在不过是变成了一头猪,口不能言,心里也还明白。他每日像猪一样在地上嗅着寻食。别人看不见他的脸,他便又迟钝又明白地嗅觉着黑山堡局势的变化。
女儿蓓蓓是反戈一击,当上广播员了。每天听见她在大喇叭里广播批判自己的文章,他就在想蓓蓓播音时的表情和心情。蓓蓓落在刘广龙的手里,被弄成什么样,他不敢多想。想多了,猪会哆嗦。听见蓓蓓在广播解放西山胜利大好消息时的高亢声音,他就知道,蓓蓓现在也在刘广龙的大旗下争着往前跑了。蓓蓓每天的声音让他看到了她每天的样子。
黑山堡男女老少都在争先恐后往前跑,革命潮流不可阻挡。
禹永富也和他划清界限,走马上任了。他那天专门来劳改队当面和他打了招呼,以后就再也没来过。他现在成了领导生产的实权派。听广播,知道他忙山下忙山上。赵明山能够想象到跟着禹永富起来的那一批大小队生产干部。刘广龙启用禹永富,在赵明山看来是最老谋深算的。多少年来,刘广龙在自己眼皮底下,自己却没看清楚这个人物有如此的野心。刘广龙启用禹永富,对赵明山曾是一个打击。然而,半年时间过去,他又嗅出了其他的气味。
他躲在人世以外的棚子里当猪,看人世就像看台上的演戏一样,倒特别清楚。演戏的人在台上争来斗去,看戏的人倒比较从容。当然,他和一般看戏的人不一样,要每日熬猪的日子。
便龙二年夏天,赵明山眼里的红色政权是高高矗立的。他想都没想当猪的和当人的可以换一换位置。他不过是在想,猪会不会渐渐地少受点打骂罪。更多的事情不过是在每日拱食中糊糊涂涂地想着。
劳改队自然要劳动,劳动不算受罪,黑山堡百姓都劳动。劳改队是完全不当人的劳动:每天干最脏最重的活不算,还要挨批挨斗,从早到晚不能乱说乱动,最后还要像犯人一样关在土房子里。劳改队人数最多的时候有一二百人,大多数是过去的地富反坏右分子。赵明山在台上的时候,也把他们当敌人管制,只不过没有这样严格,各在各家吃住,还有一半人样。现在和他们关在一起,他们倒没有对赵明山幸灾乐祸。赵明山对他们却有几分惭愧。他在这群早就夹起尾巴的猪狗群中混着,能够觉出自己过去比他们高贵,也能觉出自己现在比他们还低贱。
猪狗们挤在一起相互厮磨,彼此也有一些心照不宣的相互同情。但是,赵明山也不和他们多话。当批判和打骂的火力集中向他这条刚被打趴下的大猪落下来时,那些地富反坏右老猪狗们都胆战心惊地缩在四边。那时,他再一次觉得自己曾比他们高贵,现在又比他们低贱。他每日痴呆地做猪,既做给革命的人看,也做给这些老猪老狗们看。
西山大队的陈玉凤被抓下山来了。最初关在另一处,彼此没照面。后来,革命政权讲政策,劳改队的猪狗们放回家了一些,陈玉凤便关了过来。只有她一个女的,便独自关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