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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爱卿说道:“我看这挹翠园天然幽雅,也有琪花瑞草,与仙家一般,为何你还要修什么仙?”挹香笑道:“爱姐,你聪明一世,懵懂一时。挹翠园可以时时游玩,我们的人亦可以百年不老,我不要修什么仙,访什么道,所恨彩云易散琉璃脆,一旦无常万事休。试问挹翠园可以带到棺中去否?”爱卿道:“这句话倒也不差。”
小素道:“这些话我们不要去说了,来寻些乐事玩玩罢。”琴音道:“不错不错。”素玉道:“投壶可好?”众人称善。于是素玉便坐在一只椅中,命侍儿摆好了壶儿,便投了二乔观书、连科及第、杨妃春睡、乌龙入洞、珍珠倒卷帘几样名色。众人一齐饮酒称赞。秋兰道:“我来打个秋千可好,”琴音道:“好好好,我也久不玩了。”便挽了秋兰到海棠香馆来,挹香与爱卿等俱随在后面。俄而已至海棠香馆,秋兰与琴音两个人,两只玉手挽定丝绳,将身子立在画板之上,教两个侍儿往来迎送。那秋千飞在半空,犹如仙女飞升一般。古人有诗云:
飘扬血色裙拖地,断送玉容人上天。
两上人玩了一回,停了一停,秋兰说:“打秋千最不可笑,你在上面笑了,腿要软的,只怕一时滑倒。”说着又命侍儿相送。耍了俄顷,不料那画板甚滑,又是高低鞋儿捉不牢,只听得呛啷一响,把秋兰擦了下来,众人连忙来扶,幸得扳住架子,不曾跌着,险些把琴音掀了下来。于是琴音也下来了,笑说道:“我倒没有跌,你倒几乎滚只元宝儿。”琴音说着,秋兰犹红着脸儿姣喘不定,挹香便扶了他回至逸志堂。
忽然不见了爱卿,挹香道:“爱姐到那里去了?”侍儿道:“方才见他一同在这里看玩秋千,为何一霎不见了?”挹香道:“我去寻他。”于是步上迎风阁,绕出媚香居,行过杏花天,穿到绿天深处,几处找寻,一无踪迹。正欲回身,便兜到红花吟社,从窗外经过,忽听得里面姣声轻脆,在那里诵读《一碧草庐词钞》,连忙进内道:“爱姐,你好害人寻得够了!”爱卿道:“方才见你们玩秋千,甚是可怕,所以逃到这里来的。看你的词钞,果然空灵一气,填得十分合拍。怪不得昔日林伯伯晓得是你的心爱著作,要替你带到棺中去殉葬。”说着同挹香重至逸志堂,复斟佳酿。
琴音道:“挹香,你也该来说些什么,为何口都不开?”挹香道:“我来唱只道情你们听听可好?”素玉道:“你此时不知什么,终是入道求仙之语。如今不说别的,偏要唱什么道情。”琴音道:“你不要去说他,看他唱些什么。”挹香笑了笑,唱道:
花月风流第一人,钟情钟到我情真。
而今悟得空空色,愿向深山避俗尘。
我乃企真山人金挹香是也。性耽风月,乡恋温柔。拨云撩雨,拚学销魂宋玉;征歌选曲,那禁荡魄相如。杨柳楼台,频番惆怅;枇杷门巷,几度勾留。一掷缠头,鸾颠凤倒;十年洄溯,云散风流。而今勘破尘嚣,不作世间梦梦;参开色界,不耽孽海茫茫。今日闲暇无事,编成道情一曲,听我唱来。
挹香说罢,爱卿等道:“为什么念许多闲话,也不像什么道情。”挹香道:“你们不要着急,这个名为上场白。如今正书来了。”便念道:
金挹香,住苏城,撷芹香,发功名,双亲溺爱宝如珍。聪明容易误聪明,怜香惜玉最关情。此心总向美人倾,卿爱我,我怜卿,十分憔悴为卿卿。三十六美尽多情,花前旖旎有前因。到后来,缀巍科,五美叙家庭,不输那蝴蝶花前过一生,艳福言难尽。谁知道,天没情,催归三十六宫春。惜怜怜,恨沉沉,飘零只剩两三人。沧桑迭变更,繁华如梦方初醒。今日里悟情关,今日里参色界,情愿弃嚣尘。芒鞋竹杖寄山滨,不再费经营。显门庭,着鞭上,跨灶不妨期望后来人。
挹香唱罢,爱卿道:“好虽编得好,惜乎太觉厌绝红尘了。”说了一番,然后席散。天色已晚,挹香到梅花馆去安睡。是夕忽想了一个计较出来。
不知是何计较,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撇却红尘妻悲妾泣 抚成子女花谢水流
话说挹香那夕在着梅花馆安睡,心中想道:“我欲勘破红尘,不能明告他们知道,只得一个人私自瞒着了他们,踱了出去的了。”主意已定,次日便写了三封信,寄与拜林、梦仙、仲英,无非与他们留书志别的事情。又嘱拜林早日替吟梅等完其姻事。过了数日,挹香带了十几两银子,自己去置办了道袍道服、草帽凉鞋寄在人家,重归家里。又到梅花馆来,恰巧五美俱在,挹香见他们不识不知,仍旧笑嘻嘻在着那里,觉心中还有些对他们不起的念头。想了一回,叹道:“既破情关,有何恋恋?”便携了爱卿的手道:“如此天寒,何不多穿些衣服,你们自己都要保重,究竟我不能常替你们当心的。”说罢至房中,假意失手,把爱卿的菱花镜儿打得粉碎,佯装着急道:“爱姐,你的镜儿被我打碎了,我替你去买一面罢。”说着,大踏步而出。爱卿知是不祥,十分不乐。挹香出了梅花馆,一径向外边而去。到了寄衣的人家,取了衣服,走至一个荒僻的所在,便卸去冠儿,换上草帽,脱去袍儿,易了一件百衲的道袍,撤去袜履,赤了一双白足,登着云游的棕履。将那一套衣服置于荒僻,日后自有人来取去。不表。
再说挹香更换了道服,迤逦前行,思向武林进发。其时已是十二月的天气,飘风发发,寒气侵人。挹香易去貂袭,身穿布衲,又加赤了一双脚,十分寒冷。因他看破世情,苦心求道,所以忍其寒冷,漠不关心。他也不乘船只,一路上抄化些茶饭,或遇无村无店,他便于山坳枯庙中也会栖宿。只要苦修得道,这个身子全然不去爱惜,正是:
本来锦绣膏粱客,竟作云游方外人。
挹香在路已行了一月有余。暮宿晨征,要向杭州进发,按下慢表。
再说家中,自从那日挹香出去了不见归来,爱卿等犹道他在丽仙、雪琴这几处,却不在意。及至五六天不归,五人咸相惊讶,便命侍儿往丽仙、雪琴等几处探听,俱言从未到此。爱卿等方大悟道:“前日他叫我们自己保重,乃与我们分别之意。况且打破菱花,隐示难圆之兆。。”
琴音等听了,一齐大哭起来道:“爱姐之言,一些不错。为何他竟如此固执?如今不知往何处去了?”爱卿也大哭起来。早惊动了书房中三位公子,与着小兰进来动问,方知父亲避世之事。四人大哭起来,弄得爱卿等五人更加悲切。顷刻间,一堂恸哭,四座酸辛。吟梅哭了一回道:“父亲此去不远,待孩儿去寻了归来可好?”爱卿道:“孩儿,你又来了。你父亲有志修行,弃凡绝世,你那里去寻?况且你年纪又小,如何出外寻亲?我想还是唤总管金忠去找寻。”吟梅遵了母亲之命,立刻唤总管金忠,告知其事。金忠哭道:“少老爷呀少老爷,你何苦历尽艰辛而不顾耶?”爱卿道:“总管,你快带了众家丁去找寻罢!”金忠领命,同了金龙、金虎、金福、金寿、金通、金宝、金喜、金庆八个家人,分头追赶。谁知寻了半月之余,竟无踪迹,只得回来覆命。苦得五美人几不欲生。
吟梅见此情形,无奈强笑假欢,婉言劝慰,乃道:“父亲既去,固是儿辈不孝,然亦无可如何。还望五位母亲,不要悲切,日后或者重逢,亦未可晓。况我与弟妹三人,年纪俱小,要求母亲抚养我们长大,一则践父亲昔日之言,二则孩儿们尚可得受训诲。”
爱卿听了吟梅的话儿,倒也十分有理,便点点头道:“孩儿之言不错。”从此暗地里自悲自切。每遇月夕花晨,时与四个姐妹思念挹香,尽心抚养吟梅等,以报他临行之嘱。过了一年,吟梅已十三岁了。是年又有春闱,爱卿便命吟梅进京去会试,吩咐总管金忠,同着琴童、剑儿二个书童,送吟梅进京应试。吾且住表。
再说挹香出外云游,已经三载。他自苏至杭,一路抄化,所历名山大川,俱供瞻仰,身子无拘无束,倒觉逍遥自在。所恨访遍深山,竟未遇一个高隐之人。一日游至天台山,瞻观胜迹,果然别具清幽,较别处迥然异样。暗想道:“如此名山,必有异人在内。”于是蹑■岩,穿重泉,行崎岖,盘过了无数险峻之处。只见中有一山,别饶幽趣,琪花瑶草,古柏苍松。怪石崆峒,老猿叫月;怒峰突兀,野鹤唳云。挹香见如此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