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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所学校和一个警察局来过电话,但说的孩子不是年纪太小,就是太大。太小,太轻,太不像我的孩子。有天晚上我与迪安太太看了一部电视连续短片,说的是一个在贝弗利山拥有最好的时装店的漂亮女人,我看完后回家,看见漆黑的厨房里有一点红光。起初我以为是燃着的烟头,以为是博比回来收拾我了。我的心跟着跳了起来,因为如果是博比,那他身边就有罗伯特。我想只要能最后一次用双臂拥抱罗伯特,哪怕博比用手抹我脖子,我也高兴。
原来只是录音电话上的光亮。有一会儿留言上没说话声,只有噪音:车流声,卡车声,喇叭声,背景里隐约有两个男人大嘁着在谈话。随着一声深呼吸,“妈!”他说,我向机器弯腰,把它抱在胸口,弄得声音有一瞬间会听不清楚。
“我没事。爸爸也没事。他变得好极了。我走后,他真的想念我。”磁带里又没了声音,长时间没有声音。一阵小车喇叭声。听背景的噪音像是在公路上,也许是加油站,也许是商店的投币电话。“你好吗,妈?”长时间的沉默。“我们在麦当劳吃的午饭。跟本尼说,我向他问好。告诉他我看了电视里的《蝙蝠侠》。”又是沉默,呼吸。“我很想你。我得走了。我爱你。别担心,我很好。我们常搬家。”泪流满面。“我希望你不伤心。我希望你没事。对不起。我得走了。”
听到录音的第一个晚上,我整夜没睡,都在听这个电话录音。听时,我觉得自己就在他身边,我能看到卡车呼啸而过,感觉到电话亭周围的微风,看到孩子往电话机里喂零钱,都是从陌生的柜子上和自动售货机里收集来的。到早上我已记住了每个词、每个音包、每个音色与声调的变化。
我的儿,他害怕。是害怕博比发现他打电话,像那晚我发现他在厨房里打电话那样。也许还有其他的事令他害怕。我不是在凭空想象,当他说希望我没事时,他的话断了。迈克也听到了。“那个狗娘养的对他说你死了,”他说,“我知道,我能感觉到。”
一周后,录音电话录下了接线员的声音。“你有个对方付费电话。通话人,听到铃声后请报你的名字。”接线员的话在这里断了,我坐着,哭着,一遍遍地放着该报他名字的地方,可传来的只是一片死寂。我改了我机子上的预留言,把它改成:本机接受对方付费电话。但除了那次有人试图这么打过之后,再没人打过。
学校十月再次开学后,我带了三百块钱飞到纽约。格雷斯以为我星期二晚上到,但我坐的班机清晨后就降落了。
我没坐出租车去她的公寓,而是去了布鲁克林,到我与博比十三年前买的小房子去。房子的四壁记录了我们的一言一行,所有的一切都萦绕在我的心头。我接了门铃,一个二十五至二十岁左右的漂亮姑娘拿着洗碗布出来开了门。她长着深色的头发和眼睛,即使不是意大利人,也可当个冒牌的。博比·贝尼代托本该娶这样的女人,温柔顺从,像一只羽毛垫,永远不会有埋怨。
“他不在这儿,”她说,“我跟我丈夫从他母亲手里租了这房子。她住海洋大街。说不定她能告诉你他现在住在哪里。也许在佛罗里达的什么地方。”厅里仍挂着我的镜子,就是安·贝尼代托送我们的那块,我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头发已垂到肩膀,碰到了连衣裙的领子。裙子是我与辛迪趁削价买的,在东北的秋天它太薄了点。我必须向格雷斯借件毛衣。我说,不,我不需要指路。我认识去贝尼代托太太家的路。另一个贝尼代托太太。唯一的贝尼代托太太。'致纯书苑'
我听到屋里响起了铃声,是装在白色过道里金黄色的铃铛发出的铃声。我听见里面传出轻微的脚步声,她从厨房来到前门。我忆起了七八年前的日子,那时我与她站在面对院子的窗前,看着窗外,呆呆地看着博比拿着~瓶啤酒又往外走,看着罗伯特在一排排的西红柿中钻进钻出。那天我深深感到,孤独的日子不只是一种感觉,还是一种生存状态,就如零引力或者像减压病一样,我们会在心灵深处慢慢感觉到自己所处的生存状态,它像深海球形潜水器,你在里面感觉到它的压力,从四面挤压你,挤压洗碗机、锅架、调味棒、叉子、调羹和内部空间。
“问你点事,”那天我对安?贝尼代托说,“你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问题。这也许是我问博比母亲的第一个直截了当的问题,是我手肘上的疼痛给了我勇气,那是他推我时我撞在餐厅一张椅子上所留下的,因为我说,我想星期天呆在家里,不想到海洋大街去。
“他对你好吗?”
“他是我丈夫。”
“他打不打你?”
她眯缝着眼睛看着我。她的厌恶也是一种气氛,强烈的程度跟我们两人在那一尘不染的房间里保持距离一样,而这种距离跟在外面喊儿子的男人存在着距离~样。
“我儿子是个好人,”她说,“别人都这么认为。”
当时,她的脸冷若冰霜。今天她开门见我站在她家的水泥台阶上,站在她家每天让人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台阶上,仍是冷若冰霜。她刚做好头发,乌黑的头发做成雕塑般的波浪,染发油和发胶泛着光泽。她长时间地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然后她开始关门。我用手掌挡住门。“我要儿子回家。”我说。
“我也要,”她说,“可我们两人运气都不好。”
格雷斯对迈克说了这事,他们绕着我跳起了舞。他是独自来纽约的,来时还雇了个侦探。迈克有一些朋友,他们属于一个寻找失踪儿童的团体,他还将附有罗伯特照片的布告寄往更多的学校。那张照片是他五年级时在莱克普拉塔拍的,笑得很开心,脸很瘦,眼睛亮亮的,身后是人为的布景,有树木、云彩和无边无际的田野。迈克从不泄气,我也没有。四年过去了,我的抽屉里仍然放着那盒录音带,当格雷斯·安妮睡午觉时,我不时放着听。那张照片在我的床头柜上。“这是你哥哥,”我对女儿说,“你很快会见到他的。
等他回家的时候。”
“我的嘟嘟(哥哥)。”格雷斯·安妮说。
我想象着他——我的罗伯特——的样子,在激动的时候,他的声音会沙哑,下巴曲线的下面会变厚,他自己都忍不住照镜子看,歪着头,用手去感觉,像是抚摸、度量自己。
也许他父亲现在与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就像我与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一样,也许他酗酒后会打她,下手很重,甚至将她打倒在地,而罗伯特则尽力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也许有时他自己也喝点酒,从冰箱里偷偷拿一听,这样,刺耳的声音变轻了,像给锋利的刀刃裹上了一层棉垫。
我脑海里浮现出罗伯特的身影,他现在长高了,长帅了,仍像以往一样用心去揣摸世界,很少谈他的感受。也许他自己也找了女朋友,她考验他,嘲笑他,一切都很纯真,因为有时考验与嘲笑只不过是逗乐罢了,至少对多数人是这样,他抓住她,出手很重,吓了她一跳。可她觉得他抓住她的前臂是爱的表示,因为他疯狂地爱着她,也许开始时是这样。但等这发生变化时,唉,那就太迟了。
我想念罗伯特,想念那个也许存在的女孩,可谁能料得到,我一点也不在乎她,不在乎她遍体鳞伤、伤筋断骨。我本该很在乎。可我没有。我爱我儿子。一直爱他,永远爱他。我的头脑不乏理性,我的身体能感觉到她的痛苦,然而在我的脑袋与身体之间是我的罗伯特——是我的心脏。
再过六个月罗伯特就十六岁了,可以坐飞机、打电话、独立行事了。我和他失去音讯已有四年,但他知道上哪儿找我。我的电话号码从没变过。不论我离开那套公寓,搬去与迈克一起住,还是后来买了这幢有三个卧室与车库旁有铁线连架的房子时,我都要把我们的新地址给那个接替我住进那里的女人。于是他会敲响那套公寓的门,那女人会说,哦,你母亲想让你知道找她的确切地址。他便开车到这幢房子,我打开门,他说,妈妈,放心吧,我汲取了你们两人身上的精华,舍弃了糟粕。那部分血脉流淌到你为止,没在我身上继续流淌。我天天祈祷,让梦幻成真。我有时想,为什么麦克迈克尔副巡官那天在警署说罗伯特不是贝尼代托?他是嘲弄他?还是祝愿他生活幸福?
只要他来这里,我的生活就美满了。迈克曾说他很有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