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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女儿进了家门,跟客人似的,很拘谨的样了。一双目光也不和他对视,躲躲藏藏的。老胡就想:女儿还生分呢。他的心就疼了一下,又疼了一下。
一家三口人来礼节性地坐一坐,拿来一些当地的土特产,然后就客气地告辞了。
老胡见女儿、女婿真的要走,就恋恋不舍地抱起范小金说:小金哪,跟姥爷姥姥再玩会儿吧,姥爷喜欢你。
范小金直言不讳地说:爷爷家的房子大,我要去爷爷家。
老胡就把范小金放下了,冲他们挥挥手。等一家三口的背影消失了,才发觉脸上一片湿湿的。
老胡和小金面对着又空下来的家,呆呆地望着。小金毕竟是女人,泪水多,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老胡哇,别伤心,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老胡挥着手,像赶什么东西似的说:我不难过,难过啥啊?说话的时候,眼睛又一次湿了起来。
女儿是女儿,女婿是女婿,胡作家不计较这些。不住在这里,就住在那里,住哪儿都一样,谁让人家范副司令住的是小楼呢。那里宽敞,也舒服,只要孩子们高兴,怎么着都行。可他实在忍不住想外孙时,就给老范家打电话。电话有时是老范接的,老范就朗声说:胡哇,咱们一个院住着,还打啥电话?就这么几步路,过来吧,咱哥儿俩整几杯。
老胡就说:年纪大了,整不动了,就是想听听外孙的声音。
老范楼上楼下地喊着孙子,让他来接姥爷的电话。最后,不知是谁强行把范小金拽到电话旁,孩子显得很不耐烦,叫了声“姥爷”,还没说上一句话,就又疯跑去了。老胡就冲电话里说:这小东西!
接下来,又和老范扯了几句,电话就挂上了。
一个月的时间很短,范幸福他们休完假就回部队了。他们一走,两家就都空了。接着,又剩下长长的思念和牵挂。老胡又开始给女儿写信,说父女关系,说自己早就理解了女儿。女儿仍偶尔有信来,仍寄给母亲小金;对父亲的问候也是三言两语。女儿一直不愿意和父亲沟通,仿佛有着深仇大恨似的。每次女儿来信,都弄得老胡心里很郁闷。
老胡有时也能和老范不期而遇。每次碰到范副司令,他身边都有许多人,前呼后拥,匆匆忙忙的。他隔着人群冲老胡挥手,然后“胡哇胡哇”地喊上两声,算是打过招呼了。老胡这时会停下脚步,恭敬地望着首长一行匆匆离去。
老胡几年没登过范副司令的家门,不是因为外孙,他都没主动给他家打过电话。虽然他在内心里感激老范,没有老范的相助,自己和女儿也不会有今天。但感激归感激,随着老范的官当得越大,老胡心里的那堵墙就越厚。他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就有了那堵墙,看不见、摸不着。想外孙想得忍不住了,就拿起电话想和老范聊一聊小家伙,可几次拿起电话后,又放下了。
晚上有时睡不着觉,老胡会想起从前的日子——放牛,行军打仗,战地采访。想到这些,老胡就湿了一双眼睛,他怀念那些逝去的美好岁月。
他想念着老范的时候,老范也在想着他。
一个周末,范副司令给老胡打来电话,邀请老胡在周末时陪他出去转一转。老胡本想推托,况且他现在也没有转一转的心情,但考虑到横在俩人之间的“墙”,他还是犹豫着答应了。他从内心想拆掉这堵墙,让俩人重回到以前的岁月。
老范这两年不打猎了,也没有猎物可打了。他最近又迷上了钓鱼。
范副司令一行,乘两辆车出了城。前面是开道的车,车里坐着秘书、警卫员等人,他和老胡坐在专车里,很快就来到了一个池塘前。
那里已经有党政军的领导恭候着。握手后,范副司令隆重地把老胡介绍给众人,最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可是亲家哟。
众人上前和老胡热情地握手,嘘寒问暖,接下来就是钓鱼。钓鱼的时候,众领导仍不离范副司令左右。他们为范副司令钓上的每一条鱼欢呼,也为脱钩的鱼而惋惜,一干人惊惊乍乍,情绪也是跌宕起伏。
老胡想和范副司令说说话的幻想也成了泡影。他隔着众人望着范副司令,觉得陌生又遥远。他想:这大概就是和范副司令之间的那堵墙吧。这么一想,心里就没滋没味的。
回来的路上,夕阳西下。俩人坐在车上,范副司令拍着大腿说:胡哇,你看你多好。我是身不由己呀,想钓个鱼都不得清静。
老胡似乎找到了和范副司令沟通的契机,想冲他说点什么,侧过头,却发现范副司令已经睡着了,还打起酣。他的心境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范副司令再邀他时,他就找出各种理由婉拒。他知道,范副司令是诚心实意的,而自己的推托也是真心真意的。
十二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又是几年。
范小金上小学那一年,范幸福和金怡双双转业了。他们一家三口回到了这个城市,那时他们还没有自己的住房,就住在范副司令家里。
这些年,一家人每次回来都住在那里。偶尔回到老胡家也只是吃顿饭。吃饭的气氛总是很压抑,老胡就努力着想把气氛弄得热烈一点儿,说金怡小时候的一些事。金怡不搭腔,埋着头,完成任务似的吃饭。吃完饭,金怡望一眼范幸福,范幸福也看一眼金怡,不知谁先说了一声:咱们走吧。
于是,一家三口在老胡和小金殷切的目光中,走了。这么一来一往的,老胡的心里就会难过好几天,然后背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这个房间看看,那个房间瞅瞅,冲小金说:咱们家有那么小吗?就住不下女儿和外孙了?
小金理解老胡的心情,她心里也不好受,觉得女儿这么做有些过分了。自从结婚到现在,就没在家里住过一回,哪怕是有一回呢,她心里也能好受一些。小金就找了个机会,把女儿从范副司令家叫了回来,关起门,母女俩谈了一次。
母亲面对的是女儿,说话也不用顾忌什么,她说:你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十几年才离开,难道对这个家就一点感情也没有?是谁对不住你了,你爸当年是当了右派,但你说改名也就改了,说不理你爸就不理你爸,你以为他心里好受吗?
金怡低着头,不说话。
母亲又说:你爸早就不是右派了,他都平反好几年了,你干吗还这么对待他?
金怡抬起头,眼里含了泪:妈,你别说了,我啥也不为,就是心里转不过弯来。
最后,女儿是哭着跑出了家。母亲叹口气,老胡对小金说:算了,算了,让时间告诉她一切吧。
外孙上初中那年,范幸福当上了公司的总经理,金怡在一家电信公司上班。一家人仍住在范副司令家里。
也就是外孙上初中那年,范副司令离休了,老胡也离休了。离休那年,范副司令享受中将待遇,老胡是文职副军级,俩人差着好几个台阶。
一天,金怡神情落寞,脸色灰暗地回来了。对女儿的突然而至,老胡和小金都有些喜出望外,热情得有些夸张。女儿坐在那里,失魂落魄地说;你们别忙了,我就是告诉你们,我今天离婚了。
离婚?这条消息对老胡和小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他们张口结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以为是在梦中。
女儿突然给两位老人跪下了:爸、妈,女儿以前对不住你们,都怪我不懂事,请你们原谅我吧。
孩子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当父母的还有啥说的,当下母亲就抱住了女儿。离婚就是离婚了,再问为什么,怎么离的?已经不重要了。母女俩似久别重逢般地拥在一起,老胡也在一旁湿了眼睛。
金怡站起来,冲老胡深鞠一躬,泪流满面地说:爸,这么多年,我最对不住的是您。我把姓改了,还和您划清了界限,都是我不好。爸,您骂我吧。
老胡听了女儿的话,拥住女儿泪雨滂沱。他们就这么一个女儿,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她是父母的希望和未来,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孩子。这些年来,女儿的做法是有些过分,他伤心,但他能理解女儿。此时,女儿这么一说,他心里所有的伤心和抱怨都烟消云散,心里又只剩下女儿了。
以后,女儿就住回到了家里。
女儿后来又想把姓改回来,遭到了父亲的反对。老胡说:闺女,叫金怡也一样。你本来就是我们的孩子,改来改去的多麻烦,别人叫着也不顺口。只要你心里承认我这个爸,我就高兴。
老胡哭了,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