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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往他手里塞香烟和烟叶,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齐米格唯齐”。他知道这是乌吉布维族人致谢的话,便猜想是学生家长。
就轮到孩子们上场了。
孩子们的装饰简单了许多,父母都不愿意把太精致的手艺浪费在他们尚未定型的身材上。男孩也有鹰羽,女孩也有佩铃,只是这鹰羽不是那鹰羽,此佩铃远非彼佩铃。孩子们的年龄也很参差不齐。大些的,已经到了那个尴尬的年纪了,动作表情都有些虚张声势的冷酷。小些的,还没经历过几场帕瓦,舞步还是疏惶无章的。最小的几个,刚会走路,一上场就哇地大哭了起来,惹得场下的人直笑得前仰后翻。
中越好不容易找了个阴凉些的角落坐下了,音乐却突然停了。有人接过麦克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四周便安静了下来。邻座说是酋长。其实酋长也早不是几百年前的那种酋长了,倒是严格按了大城市那一套竞选方法民主选举出来的,所以酋长讲话,也是极现代的。一遍英语,一遍乌吉布维语。讲了些世界局势,又讲了些当地局势。谢过天地。谢过四季。谢过八方的来风和雨水。谢过空中地上的飞鸟鱼兽。谢过丰盛的年成。又谢过左邻右舍。洋洋洒洒的,像是作大报告的样子,中越听着就有了些睡意。
刚合上眼,就被邻座推醒了,只听见麦克风里边的那个声音,又高了几度。
看见我们的孩子多么可爱,别忘了感谢那些帮助了我们孩子的人。学校的老师,义工,校车司机。更别忘记,我们中间有一位父亲,为了帮助我们的孩子,却离开了自己的孩子。
全场的人都偏过头来看中越,看得中越一头一脸的汗。还没来得及擦一把汗,就被几个彪形大汉左右挟持着,抬了起来,一颠一簸地绕着场子跑了一圈。停下了,就已经在主席台上了。早有人塞过一柄麦克风。中越紫涨了脸皮,英文全溜走了,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句“我,我,不是”,就再也找不着词了——只看见台底下树林子似的巴掌在拍动。
再回到场下,觉得身子已经给颠得散了架,半日装不回去。不知道是慌乱,还是感动,手脚只是颤抖不已。
鼓点又响了起来,这次就换了节奏,极快。
这时场上突然跑上来一个矮瘦的男孩,在场正中站定了,朝众人亮了一个相,便跟着鼓点飞快地旋转了起来。男孩头戴一顶兽毛战冠,眉心悬挂着一片黑黄相间的护额镜,身着嫩绿衣装,前胸是一排刺猬毛编成的护身,后背是一扇硕大的翠绿鹰羽盾牌,脚踝上各是一串青铜镂花响铃,衣服上绣了许多的兽蹄和几何图形——却因着舞步,看得不甚分明。无论鼓点如何急切,男孩牢牢地胶在鼓点上,鼓起脚动,鼓落脚止,毫厘不差。铃铛如疾雨抖落一地,衣袍若一片绿云,被风追得狂飞滥舞,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当的一声鼓止,全场愕然。半晌,才响起一片唿哨,众人咚咚地跺着地,齐声尖叫:尼尔,尼尔。中越这才认出那男孩是尼尔。
尼尔下了场,中越顺着尼尔看过去,就看见了达娃。自从学校开学后,中越就没有再见过达娃,算算也是两三个星期了。就挤过人群,来到达娃跟前。达娃抓了中越的手,反反复复地说:“我找,找着了。”中越问找着了什么?达娃说你忘了,是你叫我找的——尼尔的爱好。我现在知道了,尼尔听话吃力,听节奏一点儿也不吃力。酋长说了,十一月份北美印第安人帕瓦大赛,派尼尔去。中越听了也是欢喜,就问尼尔哪里去了,说买汽水去了。中越说替你订的那盘手语字典DVD碟,就在车里,一会儿拿给你。
俩人正说着些闲话,就看见尼尔骑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走了过来,左手捏着一管汽水,右手抓着一个热狗,啃得满嘴都是猩红的番茄酱。男人高大硕壮,满脸红光,也看不出年纪。中越猜想是尼尔的爸爸,正要招呼,男人却先将手伸出来,呵呵呵呵地笑得地动山摇的。
“我叫雷蒙,尼尔的爷爷。我们这个小混蛋,让你费心了。”
尼尔早从他爷爷肩上跳下来,拉了中越的裤管,笑得一脸是牙,“k……kite.”
中越拍了拍脑袋,打着手语说:“对不起,风筝没带来。下次。”
这时候高音喇叭又响了起来,“有兴趣参加登山识药活动的人,请跟随雷蒙·马斯医师,在一号帐篷里集合。”
尼尔拍着手,哇哇地叫爷爷,爷爷。达娃问中越去不去,说上次我给你讲的那些药理都是半桶水,尼尔他爷爷,才叫真懂。中越就跟着众人进了帐篷,黑压压地坐了一地。雷蒙给众人发了一包敬地母的烟丝和一小袋安神茶叶,算是见面礼。又介绍了些印第安草药的熬制保存方法,讲了几项上山的安全事项,一行人就相随着朝山里走去。
走了一刻钟,帕瓦的喧闹声就彻底远去,林子渐渐地湿暗了下来,花草的颜色也渐渐地浓烈了起来。雷蒙发现一棵参天大树底下有一丛茂盛的紫花,就伸出手里的木杖,拨开四边的草叶,正要探身摘采,草丛里却倏地站起一男一女两个人来,将众人吓得魂飞魄散。那俩人的头发都甚是零乱,女人的纽扣松了,衣襟敞开,露出半个肩膀,身上粘满了草末。地上铺着一张塑料布,上面胡乱地丢了一个兽皮壶和几只木碗。
雷蒙将木杖往树干上狠狠一敲,啪的一声,木杖断成两截。
“裘伊你这个混蛋,帕瓦节也敢喝酒,祖宗的规矩都不要了!”
裘伊也不回嘴,却扔下那女人,提了皮壶,径自讪讪地走了。
众人惊魂未定,心依旧跳如擂鼓,热热的兴头如遭了当头一场霜雨,顿时蔫了下来。都不说话,却拿眼睛暗暗地探着达娃。达娃置若罔闻,只和尼尔趴在地上,用一块尖石头一下一下地挖着一株草药。挖得只剩了一条根,便丢了石头,拿手去拔。谁知那细细的一条根却很是硬实,拔来拔去拔不动,直拔得浑身发颤。中越走过去,将草药一把掐断了,丢在尼尔的药篮子里,扶了达娃起来,说咱们走吧。
三人走得慢,渐浙地,就落在了众人后边。见人声远了,中越才迟迟疑疑地说,其实,达娃,你也是可以回去的,带着尼尔,回中国。
2007…5…21 15:45:55 苹果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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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娃嘴唇抿得紧紧的,抿成青紫的两个薄片,身子一歪,就靠在了树干上。
“世上哪还有一个地方,能容得下尼尔这样的孩子,除了这里?”
中越无语。
小越:
你信上说项叔叔圣诞假期要带你去迪斯尼乐园,爸爸心里难过了很久。不光是因为爸爸在寒假里见不到你,也因为带你度假本来应该是爸爸的事,却让项叔叔抢了先。去迪斯尼的事,你提了很多年,爸爸却一直没有答应你,是因为忙——忙论文答辩,忙找工作,忙转正,忙升迁。事情一样一样地排着队等候在爸爸面前,挡住了爸爸的视野,爸爸就忘记了你的童年却是不会永远等候在那里的。苏屋望台的生活让爸爸看清了许多事。每次爸爸见到那个聋孩子尼尔,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你,我亲爱的女儿。尼尔的不幸是人人都看得见的,可是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尼尔的幸运。尼尔有一个把他的梦永远地扛在自己肩上的妈妈,而你的爸爸却不是这样的。你的爸爸要卸下了自己的梦,才会来扛你的梦。尼尔的妈妈让爸爸愧疚。
十月初中越收到了一封挂号信,是一个厚实的牛皮纸大信封。看到寄信人栏上那个陌生的律师事务所名字时,中越心里就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拆开了,果然是离婚协议书。
分居是范潇潇提出来的。当时只是说分开一年,冷一冷,说不定就好了。中越来苏屋瞯望台之后,俩人也是时常通电话的,说的居多是小越的事。潇潇从来没有在电话上探讨过离婚的事,甚至连暗示也没有过。当然中越不可能没有一点提防——分居通常是离婚的必经之途,他只是没想到潇潇出手如此之快。便禁不住将潇潇和那个姓项的以往的种种蛛丝马迹,一一地回想了起来。兴许那姓项的非但不是分居的结果,反倒是分居的起因。如此一想,中越便觉得自己是暗夜赶路稀里糊涂地掉进了陷阱,脑袋一热,拿起电话,就拨那个熟记在心的号码。
铃声响了一会儿才有人接,是潇潇。气喘未定的样子,又叫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