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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身着黑衣一直走在囚车旁边的人名叫劳罗,是佛罗伦萨市民。他是圣母十字会的成员。因为这个组织的成员都穿着一袭黑衣而得名黑衣党。成立这个组织的目的主要是关怀那些需要慰藉的人们,特别是对那些罪大恶极的死囚们。
自从巴隆塞利被抓回佛罗伦萨,劳罗就一直陪着他。劳罗觉得巴隆塞利的遭遇很公平。他不仅可以穿干净的衣服,正常地进餐,而且,还能给他所爱的人写信(虽然他老婆一直没来看过他)。此外,劳罗一直耐心地倾听巴隆塞利涕泪横流的忏悔,还留在囚室里为他祈祷。他向圣母、基督、上帝祈祷,希望他们能给予巴隆塞利以精神上的安慰,使他得到宽恕,灵魂可以顺利通过炼狱到达天堂。
但巴隆塞利却没有同他一起祷告;因为,他觉得就连上帝也会认为他是咎由自取。
现在,这个黑衣人就在他身边,不仅为他祈祷,还为他唱着圣歌,但周围人们的斥责声显然要高得多,巴隆塞利一句话也听不到。这些祈祷声就好象白色的蒸汽一样在空气中消散。他只能听到一个词反复敲击着他的耳膜。
球!球!球!
囚车停到绞刑架的前面,巴隆塞利在黑衣人的搀扶下走下了囚车,刚刚迈出囚车,恐惧让他两腿一软,跪倒在冰冷的石板上。黑衣人靠了过去,在他身旁低声说道:
“不要害怕,巴隆塞利,你的灵魂会像所有人一样直接到达天堂。你不要为你的过去请求宽恕,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你是无辜的。实际上,还有很多人在为你的壮举叫好,是你为把佛罗伦萨人民从魔鬼的统治中拯救出来迈出了第一步。”
巴隆塞利的声音紧张地颤抖着。他自己也只能勉强听出自己的话。“从洛伦佐手中吗?”
“是从他们放荡的生活中,从异教徒的影响中,从对于艺术的亵渎中把这里的人民拯救出来。”
巴隆塞利的牙齿打着颤,盯着他说道:“如果你和其他人都这样认为,为什么在这之前不来救我?救救我!”
“我们在拯救佛罗伦萨,拯救整个意大利,甚至整个世界之前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在完成这些事情之前,我们不能暴露自己。”
“你们疯了。”巴隆塞利有气无力地说道。
黑衣人笑了笑说道:“为了上帝,我们甘愿成为愚者。”
他走上前去想要扶起巴隆塞利;但巴隆塞利气愤地推开了他,自己摇晃着走上了木台阶。
断头台上戴着面罩的年轻刽子手站在巴隆塞利和悬挂的套索中间。“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希望你能宽恕我对你所做的一切。”
巴隆塞利的嘴唇和脸颊紧贴着牙齿。他的舌头很干,说话时就像躲在一层皮肤后面。他异常平静地挤出了几个字:“我原谅你。”
刽子手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或许以前曾经有许多死囚犯更加希望他们的血能留在他手上。刽子手拽着他走到套索旁边,声出奇怪的彬彬有礼:“这里。”接着,他从袍子里面掏出一个白色的亚麻头巾。
在他戴上头巾前的最后一刻,他扫了一眼台下围观的人群。他的妻子乔凡娜和孩子们也站在人群里。但太远了他看不清。他觉得自己好象看到她正在擦拭泪水。
虽然他并没有看到洛伦佐德梅第奇,但他一定正在注视着这里的一切。或许是从一个阳台上,一扇窗户边;或许就是从议会大楼的楼上俯瞰这里发生的一切。
断头台下面站着那个黑衣男子。他表情安祥平静,带着古怪的满足看着巴隆塞利。在这个时候,巴隆塞利才清楚地意识到:他自己,还有弗朗西斯科德帕奇、亚科波,以及大主教萨尔维亚蒂都是一群蠢货。他们小小的野心只不过是一个更大阴谋的序幕,而这个阴谋仅仅带给了他死亡的恐惧和痛苦。
刽子手给巴隆塞利蒙上了布巾,把套索穿过他的头颅,紧紧地勒在了他的脖子上。
就在脚下的踏板坠落之前,他对自己低语:“看这里,叛徒!”
第8章
巴隆塞利的身体不停地抽搐着,靠近人群前方的一位年轻画家正在描绘眼前的这一幕。尸体将会被悬吊在议会大楼前,直到最终腐烂不堪,身体从绳子上面掉下来为止。
这位艺术家可等不到那个时候。他希望能够在尸体还残存有生命气息的时候,就把这样的景象记录下来。城中一些小混混很快会为了找乐子朝尸体扔石头,雨水也会让它变得浮肿。
他把纸压在白杨木板上,画着素描。他拔掉鹅毛笔上的羽毛,因为用太久羽毛笔,任何突出的地方都让他长长的手指感到恼怒。他把笔尖修得非常锐利,不停地伸进腰间的棕色墨水瓶中蘸取墨水。为了更好地画画,他脱掉了手套。手被寒风吹得生疼,但他毫不在意,不愿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他甚至忽略了眼前这副惨状在他心里唤起的巨大痛苦。他竭尽全力专注在他的绘画上。
虽然在场的男女都想竭力掩饰自己的真实感情,但他们的表情、姿态和声音依然泄露了他们的感受。巴隆塞利的悔恨非常明显。尽管已经死了,他的眼睛依然看着下方,就好象在凝视地狱一样。他的头向下垂着,嘴角被罪恶向下拉扯着。他就是这样一个深深忏悔着自己罪恶的灵魂。
虽然画家有十足的理由,但他努力控制着不去憎恨巴隆塞利。憎恨违背了他的人生准则。就像忽略手指和心中的疼痛一样,他不去理会这种憎恨,继续作画。他始终认为,杀戮是一件非常不道德的行为,即便是处死一个像巴隆塞利这样罪大恶极的人也是一样。
他通常会在草稿上记下这个场景的各种颜色和结构,以便日后提醒他当时的状况,画出一副绝好的油画。他从右向左写字,就像是镜子里倒映出的字母。几年前,曾经在安德列维罗契欧工作室作学徒的他,就因为这种习惯受到其他画家的排挤,因为没人认得出他写的是什么。但是,他一直这样写字,这对他来说是最自然不过的写字方式,而这种方式的保密性不过是额外的受益。
画笔在纸上写着:一顶棕色小帽,黑色卡其布短上衣,带纹路的羊毛汗衫,狐皮条纹的蓝色斗篷,天鹅绒的领子上面搭配着红色和黑色的斑点,贝纳多班蒂尼巴隆塞利,黑色绑腿。在被吊死的痛苦中他踢掉了鞋子,裸露着双脚。
艺术家皱着眉头看着巴隆塞利的教名。他是自学的,虽然一直努力改掉芬奇乡村特有的口音,但是拼写依旧折磨着他。但是,高尚的洛伦佐德梅第奇只在乎他的绘画,不在意拼写。
他很快在纸的下方勾勒出一个透视图,这个角度更好地体现巴隆塞利垂着头痛苦的样子。接着他开始速写四周聚拢的民众。前排的那些富商和贵族们已经开始纷纷退场,表情凝重而忧郁。但那些穷人还站在原地,消遣一般大声叫嚷着巴隆塞利的名字,并向尸体投掷石块。
人群渐渐散去,画家尽可能地记录下人们的样子。这有两个理由:表面上看来他是在学着去了解人们的面孔,而了解他的人都习惯了他对别人的热烈凝视。
黑暗一些的理由则出自他和洛伦佐德梅第奇的相识。他正在寻找一张脸孔,一张他十二个月前匆匆见过的脸。即使是他这样一个善于记忆脸部特征的人,也无法清晰地回忆起那个人的长相。这次,他决心不再被情绪掌控。
“列奥纳多!”
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盖上墨水瓶的盖子,以免墨水溅出来。
他是列奥纳多在维罗契欧工作室认识的老朋友。他笑着向他走了过来。
“山卓。”列奥纳多笑着问候站在面前的老朋友。“你看起来还挺像个贵族执政官的嘛!”
山卓波提切利咧嘴一笑。他今年三十五岁,长列奥纳多几岁,正处于事业和人生的黄金时期。与梅第奇家族已经打了很多年交道,不仅在工作上同列奥纳多关系密切,而且他们的私交也非常好。今天他穿着非常华贵:外面穿着一件猩红色的毛皮外衣;黑色天鹅绒的帽子盖住了他的金发;头发比当时的流行风格稍微短一些,留到鬓角。和列奥纳多一样,他并没有留胡子。绿色的眼睛下面是两个大眼袋,举止有些傲慢。尽管如此,列奥纳多还是非常喜欢他。他不仅具有绘画方面的天赋,而且为人也很好。这几年,他接到了不少为梅第奇家族和托马波尼家族画画的肥差,包括大型油画《春》。那是洛伦佐给他侄子准备的结婚礼物。
山卓瞅了瞅列奥纳多的草稿,狡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