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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紧紧攥住华丽的手,建议到照相馆去照一张合影。华丽说也不能太招人的眼光
了,你先走我后到。到了照相馆,陈老板还记住秋雨,陈老板说这回你们真的结婚了?
秋雨和华丽都会意地笑了一下。照完相,秋雨更接捺不住自己的激动,说无论如何,今
晚得找个地方。华丽说让余艺知道了,我们都被开除。秋雨说他不会知道,我们出城去,
城外那么宽的田坝那么多的禾草,谁也看不见我们。
秋雨站在秋夜的城门下等华丽。秋风已经凉了。城外荒草萋萋,许多蚁虫仍然顽强
地高喊着。秋雨梦想今夜完全拥有华丽,他期盼已久的时刻即将来临。但华而迟迟不来,
秋雨整整站了两个小时,夜露打湿他的脚背,城市的嘈杂退远,有晚桂花的暗香穿过世
俗飘来。秋雨想自己真是不幸运,许多事情总是在节骨眼上出了差错。
秋雨回到戏班才知道余艺已经控制了华丽的行动,余艺房间的灯今夜格外明亮,华
丽坐在余艺的面前,聆听他的教诲。余艺对华丽反复强调:为了你们两人的前途,希望
你隔秋雨远一点。我这人并不呆板,平时你们一道排戏打打闹闹,作为青年人这很正常,
我也是那么打闹过来的。但你们决不能走火入魔,自己毁了自己的前程,特别你是我的
台柱子,你要自重。后来,华丽对秋雨说余艺那夜抽了差不多一盒劣质香烟,我实在受
不了那股香烟味,想跑开但我不敢。
B
《逃亡》之七
我逃出村庄暂时寄居江村冯瓦匠家。李媛媛到她父亲面前告状,说我虐待她鄙视她
回避她抛弃她。李程听后又咔咔咔地捏碎了一个茶杯,李程说他竟敢用汤烫你?他竟敢
丢下你跑了?我李程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要不到的。
李程坐一乘体面的轿子进入峨城,寻找我的下落。那一夜李程掏钱在春江楼置办三
桌酒席,宴请峨城的三教九流。李程面带喜色,早早地到酒楼恭候客人,目的是想在城
里人面前露一回阔气。但是李程很失望,他邀请的三桌客人最后只稀稀拉拉来了七个。
李程无心招呼客人,自顾问头喝酒。渐渐地酒上了脸,李程开始大声说话。李程说到处
都在说我有梅毒,避我就像避瘟疫一样,但你们七位怎么敢来?你们不怕梅毒吗?客人
们都目瞪口呆,不敢说话。李程接着说今夜,我要你们几个作证,看我有没有梅毒。李
程说着从裤裆里掏出那个东西,然后走到旁边的酒桌,对着满桌的酒菜撒尿。店老板冲
过来,说李老板,何必呢?这太不雅观。李程说不关你的事,这三桌酒席是我订的,我
有的是钱,我作践得起,你少管闲事。李程的尿很有力度地落在盘碟上、桌子,上,一
盘肥大的扣向被尿水冲得七零八落。李程回头对着那些尴尬的客人说怎么样?我李程没
有病吧。客人们都站起来,准备下席。李程说你们都别走,我还有话说,客人们只好又
坐了下来。
李程走到另一桌酒席边,说这一桌也是我李程订的,既然没有人吃,我也不能浪费。
李程微微弯下腰,对着每一盘菜都吐了一泡口水,最后口水吐干了,他便朝菜盘里擤鼻
涕。忙完之后,李程回到原来的位置,说各位,请你们来有两件事拜托,一是我女婿秋
雨跑了,一旦有他的行踪,请各位通报一声;二是望几位转告一下其余我请到而没有赴
宴的小人,说我李程没有梅毒,叫他们不要狗眼看人低。我李程虽然不住在城里,但我
可以那么作践饭菜,他们谁敢?李程说完精神抖擞地离了酒桌。李程说各位慢饮,失陪
了。客人骚动一会,重新摆开架势喝酒,有人说别跟一个乡巴佬斗气,不吃白不吃。
李程坐轿连夜赶回嫖村,无数火把照亮了轿前轿后的乡间大道,轿子仿佛是浮游于
火苗之上的宫殿,明晃晃地进入嫖村。李程的轿子没有停到他家的门口,而是径直地飘
向我家。母亲在嘈杂声中赶出大门,站在火把照耀的光明里,双腿不争气地抖动。李程
把在城市里憋着的气,泼洒到母亲的头上。李程说我现在找不到你的那个癫仔,但我有
办法叫他回来。既然他不喜欢媛媛,我就把媛媛接回去。我为这桩婚事操碎了心,不仅
破费了,还赶到城里去受气。大家已经不成亲戚了,有话就直说,你必须备足猪牛,赔
我那天的五十桌酒席。你的这个忤逆之子,真会给你争气。
那一刻,麻木了的母亲听到嘈杂声走远,突然苏醒过来,双膝落地,仰天呼号。李
程从黑夜中突出,带着满意的神色走进黑夜。母亲的哭声像卡在喉咙,出人意料地哑住。
B
《逃亡》之八
太阳每天都散漫地升起来,火热地沉下去,夏天已经很像夏天了。李程突发奇想,
要在嫖村附近找一块好地。李程无病无灾,许多人都不知道他寻找墓地的真正目的,而
我则把李程的行动看成是一场阴谋。
李程像一只狗跟随地理先生在田坝和坡地走来走去,人们看见他们走累了就趴在田
边喝水。三天之后,地理先生指着我家的一块水田,说嫖村最好的墓地就在这里,但得
打一个井架罗盘定个方位。
我家水田确实是一块好地,差不多人高的稻禾齐刷刷地长起来,禾梢都裂开笑口吐
出串串稻穗,再过二三十天,母亲就可以收割粮食。但李程不管这些,他像对待茅草一
样对待我家的禾苗。四个佣人在他指使下,放干了田水,然后举起刮子和锄头,开始挖
井。禾苗在他们的脚下倒伏,稀泥被他们刮起来。母亲闻讯后跑到田边,禾苗已被糟蹋
得像一团鸡窝。母亲跳进稀泥里,去抢一个佣人的锄头,佣人顺势一推,母亲整个陷在
泥汤中。母亲说禾苗你们糟蹋了,我们吃什么?你们糟蹋粮食,要挨天打雷劈。站在田
边袖手旁观的李程,说我要你这块水田,那五十桌酒席不要你赔了。母亲说酒席是你自
己办的,怎么要我陪?你还没有死,忙着找坟墓干什么。李程说:人说死就死,很难说
的,你看哪朝皇帝不是在自己最鼎盛的时候,就修好了坟墓。
母亲抱着稻禾有气无力,母亲最终滚到了佣人们的锄头下。佣人们无法下锄,都拿
眼光看李程,李程说把她抬出来。四个佣人攥紧母亲的手脚,像抬一个死人把母亲抬到
田边。沾满稀泥的母亲,像一捆干柴直挺地躺在地面,已经没有爬起来的气力。
母亲被打、水田被强占的消息传到汪村,我操起冯瓦匠的斧头,准备奔回村庄报仇。
冯瓦匠用铁钳似的手卡住我,说你去找一个人,他或许能扫平李家,为你报仇。
A
初冬的气候最先是落在城外的那些草木上,城外到处树黄草枯。我看见一匹黄色快
马从远处朝我飞奔而来,黄马由小变大,近了我才看清马上坐着李程。离那一次进城已
一年有余,城市几乎把李程忘记了,但他作践酒席的举动,仍鲜明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李程这次单骑入城,是因为他有了秋雨的确切消息。
我常常看见秋雨在与华丽谈情说爱之余躲进小楼,写一部叫做《逃亡》的小说。秋
雨慢慢地适应了戏班和城市的生活,热心排戏和演出,对自己的处境开始有了一点小得
意。但秋雨不知道,李程正向他靠近。
李程骑马路经李三钉马掌的铺子,看见李三站在门口控手,李三的身上穿得十分单
薄,冷风似乎随时都可以刮倒他。李程勒马停在李三的脚前,李三没有抬头,目光死死
地盯在马蹄上。李三说老板,钉马掌吗?李程高坐在马背,说你抬头看看我是谁?李三
扬起头,像面对炽热的阳光微眯双眼,然后摇了摇头。李程说你真不认识?李三还是摇
头。李程说李三呀李三,你怎么那么固执,我已经不是二十年前敲你家门的李程了,我
现在很有钱,你说你认识我不吃亏。李三说我真的不认识你呀。李程说你烧成灰我都认
得,你屁股上有颗痣,你敢进屋脱裤子给我看看吗?我倒真要看看你是不是李三。李三
说我头发都花白了,怎么会让你看屁股。李程说从前我们都还小,我们一起放牛游水、
李三的眼皮微微动了动,说你钉不钉马掌?不钉你就走开。
李程想这人真是没有药救了,于是牵马离开铺子。李程伸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