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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击下,醒来又睡去。
母亲把竹篮塞进坑洞,说快吃了吧,谋子。谋子看见母亲的双眼像被水沤烂的蜜桃,
快要从眼眶流出来似的。谋子说警察来了吗?母亲说还没有来,他们到镇上叫去了。萧
玉良还倒在血堆上,要等警察来验尸。母亲说着,用手扯了扯她的衣襟,然后退出洞口,
沉入沟底。母亲说我得回去了,恐怕警察已经到了村上。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像阴沟里
的蚊虫声,不痛不痒地敲打着谋子麻醉了的耳鼓。谋子停止咀嚼,满嘴的食物漏落到地
上。谋子看见白灿灿的米粒,照亮了阴暗的坑洞。
秋天最后的暖阳在天底下温情地铺展,显得有气无力。秦娥打开那些常年紧闭的木
箱,晾晒衣物。泡桐板的陈香和秦娥的干呕声,点缀秋天的景色。八贡在秦娥的干呕声
中病倒了。八贡听来,屋外秦娥的干呕仿佛是三十年前初孕时的反应。八贡在这种不祥
的声音里失眠。
木箱里各色的衣物全都挂到了竹杆上,秋风牵动它们像牵动着带血的绷带。秦娥看
着不同年代里曾包装过她身子的衣裤,在阳光微风下拂动,心里填满苍凉。秦娥手里还
捏着一团羞于示人的布带,这种布带过去总是被她悄悄地挂在屋后的扫帚上阴干,从来
没有看见过阳光。离最后一次来红已经四十多天了,秦娥知道自己已进入更年期,再也
不需要月经带了,她操起剪刀对着手里的布带一阵乱剪,布带变成一团毛绒绒的布球。
秦娥想现在谁也看不出它是月经带了,它还可以做一团抹桌子的布,秦娥把抹布高高地
挂在竹端,像是风的一团信号。
孔力也在秋末的时光里惶惑不安,身子的各种症状表明,她有所变化。最让她惊讶
的是每月如期而来的月经,突然不来了,厌食和呕吐跟秦娥构成了一种呼应。家婆六甲
似乎忘了殁子的伤痛,兴冲冲地把土医金光带进家门。金光微眯双目,把那只干瘦的手
掌搭到孔力的手腕,认真谛听着孔力血脉给他的启示。像是过了一口烟瘤,金光长长地
嘘了口气,说六甲,你的媳妇有喜了。六甲的眼球突地定在眼眶里,然后缓慢地上移,
移到不能再移了,六甲才对着屋梁悠悠地叫了一声:苍天有眼。
六甲快速掀开孔力身上的被盖,把孔力拉下床来。六甲说快给金光磕头,是他救了
萧家的命,是他告诉我萧家没有断根。六甲把笑脸递到金光的眼皮下,双手不停地压迫
孔力的头。孔力的头在地上磕了四下五下,六甲依然没有放行的意思。孔力想你只管叫
我磕头,你却不知道是谁真正地医好了你的心病。孔力听到六甲的声音在头顶嗡嗡地盘
旋,像一堆热闹的马蜂在振动翅膀。六甲说孔力一直都不怀孕,我都盼了几年了,是吃
了你金医师的药,才有今天啊。六甲说完这些感激的话,手仍然没有停,她像在水中按
葫芦一样机械地按着孔力的头颅。金光张着缺牙的嘴洞,满心地承领着六甲的献媚,飘
然如仙。金光说六甲,你松手吧,孔力的头都快要磕破了。六甲恍然记起手里还捏着一
颗人头,笑容和手一起松弛下来。
金光说我走啦。六甲说别急,再喝一盅酒。金光把手一摆,酒盅滚落到地面,水酒
慢慢地浸入地皮。金光说我醉了,我不能再喝了,六甲,你看泼在地上的酒,像一摊娃
仔的尿,过几个月你的屋子里到处都会撒满你孙子的童尿了。六甲哎哎地应着,把金光
扶到门外的秋阳之下。六甲看见对门的晒楼上,秦娥正在晾晒衣物。这么高兴的一个下
午,偏让她看到了仇人家晾晒着的黑黑白白红红绿绿的衣物,心口猛地痛了两下。六甲
在仇恨中松开手,金光像一根水上的浮物,漂移而去。金光飘了好远,六甲忙跌进家门,
说孔力,快把这几个鸡蛋给金光送去。六甲把鸡蛋塞进孔力的衣兜,然后轻轻地推了孔
力一下。孔力像一株衰草,跌倒在门边,破碎的鸡蛋染黄了她的天襟。孔力说今天你就
这么得意,你真的认为我的病是金光医好的吗?他有那个本事吗?孔力在怨声中站起来,
蛋黄沿着衣襟滑落,画出许多奇形怪状的图案。
谋子去向不明,警察龙坪像一团黄色的符号,在谷里飘来荡去。这个叫做谷里的村
庄,有许多龙家的亲戚,他们都认定谋子绝对没有离开村庄,他一定是在方圆十里之内
的地方藏身。龙坪对这一点也坚信无疑。
大部分时间里,龙坪总是坐在那扇透射懒洋洋的秋光的窗户下,与卧床不起的八贡
聊天。龙坪说你老人家有三男两女,是最好的福气了,只可惜你的三儿子,怎么就糊里
糊涂地犯了人命。如果他自首,恐怕罪责要轻些。龙坪的话像锯子一样,在八贡的脑海
拉来拉去。八贡面对龙坪有时突然地大嚎不止,有时又低声地抽泣。龙坪看见八贡把成
串的眼泪和鼻涕,毫不吝啬地抹在被子上,觉得床上的这个老人似乎在案件的打击下,
变成了小孩。
龙坪在与八贡对话的时光里,从来没有放弃对秦娥的监视。村前屋后的庄稼都已经
收割干净,树叶也在慢慢地变黄,任何一个可疑的黑点,都走不出龙坪的视线。日子久
了,龙坪发觉八贡被盖上的鼻涕,全部结成了硬块,闪闪发亮。窗口的光线或明或暗。
八贡常常对着那片亮光说,谋子他还年小,他还不足十八岁,他还没有结婚哩。这样的
时候,秦娥总是把一团抹布递到八贡手上。秦娥说你拿这个抹鼻涕吧,你怎么像娃仔一
样把鼻涕抹在被子上,恶心。八贡便兴冲冲地从秦娥手上,接过那四毛绒绒的浅灰色的
抹布,拿到鼻孔下擦了又擦。随着一声喷嚏的出世,八贡说快煮饭吧,龙警察他饿了。
秦娥说下多少米?八贡说两碗,煮两碗米就够吃了。龙坪知道下两碗米,是每天煮饭时
八贡必须强调的话题,他这样叫喊的目的是为了明示他们没有煮多余的饭,所以也就不
可能有吃的东西送给谋子,以此说明他们并不知道谋子的下落。每天吃饭时候,锅头里
的最后一口饭都由龙坪舀得干干净净,他们把吃饭当作一种任务,一丝不苟地完成着重
复着。
龙坪开始留意深夜里的各种响动。八贡像是再也承受不了失眠的煎熬,双手铁钳似
地抓牢秦娥的头发摇来晃去。龙坪听到一声女人苍老的哀鸣,穿墙而过。八贡说你叫他
出来了吧,我受不了啦。我一天要哭三到四回,还有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睡,你是愿意留
着你的仔呢?还是让我这样活活地被折磨死去?秦娥说我去哪里叫他,我和你一样不知
道他的下落。八贡说你知道,你一定把他藏在一个什么洞里,从前你曾经说过有一个隐
秘的坑洞,你一定把他藏在里面了,你这样做是害他,你知道吗?现在只有你知道那个
洞,我是没有办法救谋子了。秦娥说你疯了吗?你怎么血口喷人,你这不是害我吗?秦
娥拉过被子,把八贡的头捂到充斥着鼻涕和泪水的被子下,八贡在被子里低声浅唤,像
水底冒着的气泡,一声小过一声。猛地,一声大吼从被子下传来,八贡说看你叫他出来
不出来。八贡的头已拱到了秦娥的胯下。秦娥感到一阵剧痛从两胯间生发,逐渐扩展到
全身。
伴着下身的刺痛,秦娥听到时断时续的蟋蟀声在鸣唱。蟋蟀的叫声有气无力,却声
声刺扎着秦娥的心口。今夜的风很大,蟋蟀们却无心睡眠,直叫喊到天亮,秦娥拉开屋
门,看见龙坪堵在门口,双眼里填满红色的血丝。龙坪说谋子藏在什么洞里,你告诉我
吧。秦娥说你问八贡去吧,我不知道什么洞!龙坪说昨夜你们说的那个洞,在什么地方?
秦娥说昨夜我们说的是脏话,昨夜我们说的那个洞在我的身上。你想看一看吗?秦娥看
见龙坪的脸,顿时抹过一丝红潮。秦娥说昨夜你没有睡觉吗?你的眼睛怎么和脸一样红。
龙坪说今天别煮我的饭了,我到桃村谋子的未婚妻家看一看,说不定他藏在那里。秦娥
说你去吧,但你放得下心吗?你不要半路杀回来吓死八贡,他的神经绷得差不多要断了。
秦娥看见谋子手里捏着一只蟋蟀,蟋蟀正奄奄一息地作最后的鸣唱。谋子缩在坑洞
的角落,神色和那只垂死的蟋蟀一样凄楚。秦娥说谋子,我来晚了,他们都用眼睛吊着
我,你饿过头了吧。谋子弹开眼皮.把一双颤动的手伸出洞口,蟋蟀从谋子的手里跳落
到他的肩上。谋子说妈,让我出去吧,我饿,我怕。秦娥像没有听到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