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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那个美好寂静的夜晚,梧桐树影在路灯下摩挲,想到她在那个月夜在学校的西门等他,想到她口袋里只有两块钱,她的微微有点点皱的白衬衫,马尾巴,闪动的大眼睛,这眼睛里全是简单,全是憧憬,全是轻信,全是任性,全是年轻时莫名的忧伤,想到她遇见简单的快乐后发自内心的真切的笑意。
他哭了,接着又笑了。
大头和大嘴的瓶子一上来还能够碰在一起,后来,就不能够碰到一起了,他们从饭店里跌跌撞撞地出来,不能再走远了,就坐在台阶上。
大嘴笑得不知所以,接着就狂吐起来,吐在大头身上一塌糊涂。
夜的人民路,很静。
两人坐在店门口,把吃过的啤酒瓶子一个一个扔到马路对面去,对面正好有一个垃圾回收站,瓶子在垃圾墙上砰然开花。
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是那么触目惊心,而又赏心悦目。
第33章
和女企业家桂芬见面后,大嘴回到家,第一桩事是把电脑插头拆了,然后在洗手间安装起来。
他坐在马桶上,两只手劈里啪啦地打字,抽水马桶的水在身后吧嗒吧嗒地滴着。“漫漫的黄沙,无边而庞大的天空下……”他喜欢抄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用作书信的开头,每抄完一段,他就用左手抽一下抽水马桶,哗哗的,把思路和虚假的情绪全部冲走。
他接着写,“都说房产挺暴利,在人民群众心目中的形象不好,但是,你好像挺喜欢你的工作,是吗?你把他看成你的事业?”
坐在马桶上,他总是很入工作状态。在信的结尾他还附上了一篇散文,是三毛的《哭泣的骆驼》。很少有女人不被这样发自内心的女作家文章打动的。
写完信,发觉已经是次日晌午,他走到阳台,俯视着街道,高楼在人民路上拉出一个很短很短的阴影。“一律五元,统统五元”,廉价店的叫卖声从对面街头传过来。
行人如织。
第33。5章
好容易等到傍晚,人流车流狂乱时分。
大嘴穿上西装,打着领带,然后跨上助动车,黑烟一起,加入滚滚的自行车流,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如猛张飞入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天下大乱,交通瘫痪。
他仰着头骑车,领带像红领巾一样在胸口飘扬,他突然看到自己白天的那些肮脏的念头,正从天空中,从后面,从四面八方向他追赶过来,他拼命地加油门,奋力向前伸着脖子。
路上行人的眼神和暮色一样都很茫然。
没有未来的时代。这个让所有人感到窒息。
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能够到学校门口见到陶可,那双单纯的眼睛,似乎会马上给他冲破黑暗的力量。他的心里就浮现一点点愉悦。这一切难道是遇见了让他窒息纯洁的人之后,产生的要洗手不干,还是要大干一场以后再也不干呢的古怪而矛盾的想法?他不能够解释自己行为的正常性。他自从“题反诗”反出证券公司以后大脑一直好像有浸水的感觉。
“注水猪”?
他骑着自行车,远远望见人民中学那座红颜色的法式教学楼。
那座红颜色的房子是殖民时期的建筑,非常庄重,都可以想象里面的白色的墙壁非常剥落,蜘蛛在四处勤奋地布网。高大空旷的走廊上常常阒无一人,然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渐渐走廊上每个教室的门口打开,学生们潮水般走出来。
他老远看到陶可已经站在校门外的那棵大香樟树下了,背着一个红色的双肩包,那是学生中最多见的。依然是梳着熟悉的马尾巴,额前的刘海有一绺遮住眼睛,眼睛散漫地看着街景,眉头微微蹙着,她把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好像总像是有许多心事。她轻声地哼着首歌,“我已令你快乐你也令我痴痴醉,你已在我心不必再问记着谁”。
他停在那里一会儿,心里不知如何也有点局促起来。
大嘴想,她这个年纪的人总是有很多青春的忧虑。
最后,他在她面前跳下自行车的时候,觉察到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喜悦的弧光,像黎明时分的田野上,启明星划过大地——他总是浮现这样的感觉。
和上次一样,他们沿着人民中学门口的那条马路散步,那条路上的香樟树修得很齐整,像是城里的理发师理的“小K”发型。
陶可说起班级里面一个叫梁冬瓜的同学。
她忽然笑起来了,不见刚才一丝的忧愁。
她咯咯着笑说,这个蒋冬瓜也真是活宝,有次男生女生七八个一起坐26路公共汽车回家,车子有点挤,他的书包扣没有系好,居然掉出本书来,大家一看,笑死了,是本日本来的黄色书籍,都是裸体的男女,女生们伸手去抢,他涨红了脸死活捂着不让大家看,有个女生说,有啥了不起,好像谁没有看过似的,于是女生们一片嘲讽的唏嘘。但是他就是不肯,他甚至抱着书和书包蹲在公共汽车上直到站头。
李大嘴也呵呵地笑起来,说起自己多年前的一个中学同学,大一的暑假,趁家里没有人,带了个女朋友回家亲热,结果,才抱在一起滚了一下,他妈突然回来了,妈在客厅里先是咳嗽了一声,然后提高嗓门高声问他,有没有旁人在家啊?他心跳得像是在猎人枪口下逃跑的野兔,颤颤巍巍地说没有,她妈其实从门口一双从未见过的高底靴就知道有女孩在家。她一声也不响,独自跑到里间的卧室去,把房门很重地关了一下,坐了好一阵子儿,故意让儿子和他的女朋友从大门静悄悄的从从容容地出去。那做法很给他同学面子,他同学为了这件事一辈子都很感激母亲。后来,很多年过去了,他同学不和他母亲住在一起了,他还经常念叨,这是母亲给他最深刻的一件事情。
其实李大嘴说的这个同学就是自己。大嘴是大专生,他母亲倒是大学本科,他母亲的做法总是与其他女人有很大的不同。
陶可感叹到,要是自己的母亲有那么开明开通就好了。一丝忧虑又浮现在她的眼神中。
人民中学门口那条街拐弯是山阴路,再拐弯是甜爱路,居然有条马路叫这样的名字,既艳俗又平实,让所有路过该街的人都想入非非。很多长辫子电车在这条街上歇息,长长的一串。两个人就在长辫子电车旁的仄仄的林荫道上走着走着,走着走着,再往东一拐,就有一个小学,学校也正在放学,栅栏里的操场空荡荡的,教学楼的喇叭正在放一首歌:
“我们的祖国像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明媚的阳光照耀著我和你,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顔……”
他扭过头去看陶可,她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几点泪光。他想,这歌声可也让她突然回忆起某个灿烂夏日的清晨?那个花一样没有忧虑的儿童年代?
他们在小学铁栅栏外站了很久。
晚上,城市的灯全部亮了,霓虹灯无力地闪烁着,天上的星星淡得几乎看不见,月亮也不知道悬到何处去了。不知何时,居然走进了外国语学院的大足球场上,寥寥几个学生在跑道上一圈圈不知疲倦奔跑着。
他们俩并肩坐在看台上,默默无语。
突然,天际传来夏季轰隆隆的雷声。
这时候的气压有点低了,略微有点点闷热,蚊虫们也显得有点紊乱和迷茫,空气中一定漂浮着很多游离电子。
远处的高楼的灯,有些灭了,有些亮起来。
他莫名地心跳得很厉害,突突的,人好像僵在那个空间里。他都是个过来人了,竟然在一个高中生旁边产生了心理胆怯。她把手放在两腿之间,一声不响地看着远方,马尾巴翘着。
许久,他才说了句,好像要下雨了。
她点点头,说,是吖。
他一阵心急跳,突然把手伸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拉过来,她的手缩了一下,然后还是停住了。他似乎感受到了她小小的心房正在剧烈地跳动,她的呼吸变得短促,她一动也不动。
他忽然感到很释然,像推掉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终于,两个人的十个手指交互地绞在一起,紧紧地握在一处,她纤细的手指紧紧的,似乎一用力就能听见骨头的尖叫。
远处,隆隆的雷声似乎走的更近了,就在头顶上头。
她把手从他的手中突然抽出来,低声说,我要回去了,然后,直起腰噔噔噔跑下看台,在看台下,她匆匆转身的一瞬间,他看到她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喜悦,像流星一样划过黑暗——还是那一样的感觉。
她像小鹿一样奔跑着而去,红色的双肩包暗得看不见了,马尾巴一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