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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树越想越气，一扭身索性把头埋在鸭绒枕里放声大哭。晓树想不通为什么和自己的母亲争吵时，双方都不计较，但与婆婆争论时，就不能原谅婆婆。哭够了，心上也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母亲爱女儿，一心为女儿；婆婆爱儿子，怕失去儿子的爱；则想从中生事；提高自己的位置。21世纪，哪里还有委曲求全的小媳妇呢？离开俊杰！天涯何处无芳草？但我不愿离开俊杰，那又怎样摆脱俊杰的母亲？如果女儿不回中国，我晓树还躲不了在中国的婆婆？对，回中国先把女儿接回来。现在，上班请假。
第四章
第32节 纽约媳妇（2）
二、沉船
差五分钟九点晓树来到自己工作的世贸大楼。在通过连接世界金融中心和世贸中心的天桥时，晓树冰冻的心被冬园（winter garden）中千万颗圣诞小灯给消融、明朗起来。天桥上正举办一年一度的“天桥市场”，四五十家五光十色的摊位卖着各式各样的小礼品，从西藏、印度、尼泊尔的首饰到地中海屠隆的香水袋，墨西哥的雪茄和美国的雕塑到蛋糕和鲜花，毫不受天桥市场大电视上正转播的伊拉克战争和总统弹劾的影响，更不受莉莉、晓树等人心境的影响，欢声笑语，各占一席，各自为生。
“买项链？刚从中国回来还没买够？”
晓树回头一看原是自己的同事六尺二高的迈克，西装革履，清淡的科隆pleasure for men直直地扑鼻。俊杰永远不会用香水，所以也永远进不了美国主流，也永远摆脱不了他母亲的控制，晓树暗想。真蠢，事事都要把俊杰和他母亲连起来，我这不是自找苦吃？
“不买，我们走。”俩人朝电梯走去。
“放假去哪儿？滑雪还是赌城？”
“明天送女儿和前妻去三藩市，前妻的男友住三藩市，然后回康洲与父亲打保龄球。”接着迈克又加一句，“我不喜欢过节，过节总带给我悲伤。”
迈克和他金发碧眼的妻子原本是天生的一对，在公司里工作出色，也许因为钱赚得太多太快吧，迈克的太太三年前辞职后开了一家儿童书店，供女儿做作业和自己与友人聊天，店名取为“昨日的闲话”（yesterday's gossip）。迈克认为自己的太太真是大材小用，美国名牌商学院的学位可不是管理一人店的。两人天天吵。太太后来又“中了邪”，迷上佛教和瑜珈yoga。看了半年的心理医生终于离了婚。房子、孩子归了太太，由于太太如今没了固定收入，迈克每月的工资除55％用于纳税外，一半以上付了孩子的抚养费和妻子的赡养费，明天，还得送自己的骨肉去他人家过节。“世界不公平！”晓树冲口而出。
“世界是公平的。我们结婚时太年青，成功又太早，这就是少年得志的遗憾与代价。”迈克缓缓地说。“告诉你，我有了一位中国女友，她的名字叫咪咪。”突然迈克笑起来。“咪咪问我，我是否知道她为什么跟我在一起。她不等我答就说，因为你们美国男人能保护自己的妻子。听过吗？‘大难当头，美国人救妻子，法国人救情妇，中国人救老娘！’她和她丈夫的离异，就是因为自己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婆婆。你想这是跟自己心爱的人离婚的理由吗？”
电梯停在78楼，晓树与迈克换乘另一电梯到84楼，进到挂满彩灯铺着猩红地毯的GW咨询公司。公司空无一人，只有两位女秘书操着纯正的英国口音接电话，人们都提前过圣诞节去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晓树和迈克在咖啡室又见到，继续谈话。
“嫁个中国男人等于嫁给这个男人以及他的整个家族。”（然后，用英语加重口气重复道： A Total package；he ＆ his mother ＆ his tribe！）
“哦，真的？”
“是的。”
“有一天你也会因这个原因离开丈夫吗？”
“正在考虑。”晓树的口气半认真半开玩笑，心上酸酸的。
“最好不要，听过shipwreck沉船这个故事吗？”迈克打开一包糖放进晓树的杯里。“如果你，你母亲和你妻子在同一艘船上遇难而你只能救一人，救谁？”
“救自己。”晓树今天想通了。什么丈夫？跟他母亲一块儿淹死吧！
“不对。我是在第一次恋爱时听一朋友讲的。我问母亲此时我该怎么办？母亲说我该救妻子，因为我的身上已有母亲的血液，通过我和我妻子，这血液将注入我们的下一代，以此母亲而得永生。”
“胡扯！”
“真的，我想中国的母亲与中国的妻子争夺儿子之爱的主要原因是中国母亲的心中缺乏上帝。上帝爱我们每一个人且永恒地爱着。如果一个中国母亲信仰上帝，知道上帝爱她，就不会对儿子的忠诚有所置疑，也不会感到受到儿媳妇的挑战。毕竟做母亲的曾经已有过一次得到自己丈夫钟爱的过去。”
晓树怔怔地看着迈克，咖啡烫了手也没感到。
“不要忘了，男人是从女人体内分离出来的；也不要忘了女人在怀孕时的心态是可以影响母子二人一生的。”又顿了一下，迈克加一句，“我太太骂我，说我第一爱钱，第二爱我妈。So；婆媳问题是全世界的问题，并不为中国女人专有。”
就在晓树与迈克讨论婆媳问题时，俊杰已在花旗银行主分行巨大荧光屏前一动不动地工作了四个小时。近几年，华尔街启用了一大批从中国大陆来美攻读学位的头脑灵活、性格沉稳、容貌个子均符合华尔街标准的优秀人才从事股票市场的电脑操纵，薪水从优，但工作艰巨，连续几小时下来，人会失去思考的功能。俊杰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光屏，手在键盘上不停地滑动，但今天总不能集中注意力，屏幕上轮流出现妻子、母亲的泪眼。唉，为什么她俩不能逛五大道花钱去？
邻坐的位子空着，陆强去法庭，凶多吉少。其实，最初让母亲呆满六个月就回中国而不是住上两年，也许就免了妻离子散的悲剧。但哪一个做儿子的敢让母亲走？呆满六个月后，起劲地劝着留下来还申请绿卡。坏事恶事，只能留给美国移民局去做，儿子是万不能做的。
十一点，俊杰的工作完成。尽管公司严肃规定上班时间不能上网，俊杰今天大胆地上了中文网。这几天，他对清华一大学生在网上向世界之友们发出的“爱情呼救”很感兴趣。这一男生把自己对一女同学的初恋写得栩栩如生，特别是自己被女生捉弄之处，下笔更是妙趣横生，使人看了耳目一新。因感情真挚，读来亲切、幽默，俊杰看完；哑然失笑。
“谁能给你最好的劝告呢？我想还是母亲。把你的故事讲给母亲听吧！女人最能理解女人，更何况人说，没进门的女朋友都是好姑娘，进了门的媳妇全是坏媳妇，”俊杰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世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却不知还有两关在后面——母亲媳妇可是双重关。难，难，难！望后来者步步慢行。纽约一客。”俊杰说的是实话。推敲起来，婆媳两人的关系是天下最复杂的关系。首先，两人互不了解，因为爱着同一人走到一起。爱或爱情本身就具极大的排他性。尽管亲热时可以母女相称，但终因言辞空洞而停止。事实上这位妈妈并没有生这位女儿一手一脚。孩子在童年不更事时最需母亲的呵护，可这位妈妈并没有出现过，并不知道这位女儿的伤痛、眼泪和欢笑。中国人讲无功不受禄，养了儿子并不等于养了媳妇。天下做婆婆的本不应该对媳妇存任何幻想，如果去到儿子媳妇家，也只能以客人自居，以礼相待，切忌以主人自居，以母后行事。同样地，做媳妇的应该想想没有这位母亲，也就没有自己的丈夫。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