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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在我院。老Y显然是一个成功者:特殊津贴专家,博导。日本留学归国人员,从一个课题组逐步发展起来的生物制药公司的老板,若干股份的持有者……但他被议论包围。因为,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因追求完美而抑郁。
在距离我院总部十公里以外的高新技术开发区,这家制药公司的科研大楼和生产车间外观壮丽、内部精致。完美主义者老Y,既是公司产品的研发者,积十年心血而将相关产品引领到世界先进水平;同时还是这座公司大楼的设计者和监理人,使建筑公司和监理公司的家伙们很头疼。为了一个马桶的摆放位置、一个空调的安装方向,他指挥装修工人推倒了两面刚刚筑成的墙。为了在走廊里挂上原创性的油画而不是仿制品,他放下身段去拜访若干知名画家并奉上高额酬金。为了保持实验台、办公桌的洁净,他监督清洁工必须把抹布洗涤得他能够拿过来作为毛巾擦脸——我真的见他随手拿过清洁工手中的抹布来擦脸!清洁工的手指持续沉浸在洗涤液里,不安、发白、掉皮……
4 一座完美的大楼,从布局,到细节,全面打上一个完美主义者的烙印。前来参观的官员、商人感觉就像进入了一个艺术馆。尤其是那些日本客商敏锐地从中读出了老Y的日本留学背景:“比日本公司还日本!”的确,老Y的严谨敬业。使公司里的博士硕士像拧紧发条的钟运行不息。老Y语录:“晚上十点以前保证不休息。周六周日休息不保证!”尽管老Y给予下属的薪酬很高。但还是不断有人因压力巨大而辞职出走。在送别一个最得意的弟子离开上海远赴纽约时的虹桥机场。师生二人抱头痛哭。弟子说:“老师保重。别太累了。”老Y点头。待弟子的背影快要消逝在安检口的时候,老Y高叫:“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大笑?你终于逃脱了老师的魔掌!但你要明白,纽约也不是天堂!”
他失眠。脸色苍白。对着财务报表和实验室内的烧杯烧瓶脸色苍白。彻夜坐在客厅。给下属和院领导打电话。说公司的扩建,说新产品的国外研发进展,说某个员工的操作失范……直到接听者的手机电池耗干。他的那个郁闷的副手来到院里诉苦。要求每月补贴手机费若干元。院领导安排这个副手陪着老Y去杭州疗养,解决睡眠问题。但老Y成功地摆脱副手。一个人坐火车从杭州逃回上海,继续上班、发脾气、追求完美、脸色苍白、头疼欲裂、失眠、打手机……他成了一个抑郁症患者。拒绝吃药。痛哭。一天深夜,他悄悄从妻子身旁爬起来,进入厨房,把门关紧,用毛巾和纸把门缝窗缝完美地堵死,再打开煤气……半睡眠状态的妻子蓦然醒来,哭喊,撞开厨房。救护车把老Y送进急救中心的高压氧舱。一个月后,出院,他的表情有些呆滞,像弱智者和婴儿。不再发脾气、打手机,但依然上班、脸色苍白、头疼欲裂、失眠……两个月后,一个凌晨,他跳楼而死,彻底跳出抑郁和完美主义的纠缠。
我是老Y的手机谈话对象之一。他的死和死的方式,让我震惊和难过。他推开窗子之前的心情我无力猜测。乘出租车去殡仪馆为老Y送行。在上海,不宜对出租车司机直接说“去殡仪馆”,而应婉转暗示:“去漕溪路口。”听上去很美——多年以前。那里曾经是一个溪水纵横的地方。而今道路纵横,通往喧嚣尘世或天国边境。与我同乘一辆出租车的研究员K感叹:“上海有多少抑郁的人呀。生存压力大呀。注意。头疼胸闷找不到病因就是抑郁症,就成了老Y那样的人了!”我安慰:“小抑郁没什么。正常,谁都有。小姑娘们抑郁起来看上去还很芙。但千万别发展成了大抑郁,老兄。”K点头:“余。你说得好…… 哎,这车堵的,已经三十五元了!从制呀,我分担一半呀你放心。”我说:“看看。你已经开始抑郁了。”司机一笑,拿起毛巾盖住计程器上闪烁变换的数字:“好了,不用抑郁了。”三人安静,透过车窗眺望前方的道路和树木。
如果老Y拥有一块巨大的毛巾,能够盖住他出租车般的办公室老板桌上的事业计程器闪烁变幻的数字。也许就能得以眺望他制药公司之外的云白天蓝……
5 小c,独身者,女,副研究员,为爱情而一直体验并表现着小抑郁。但中年人的小抑郁,看上去已不那么美妙。况且,她还是在为一种非常规的爱情而抑郁。
小c的爱情对象老M。先是c的硕士生导师,后成为c的课题组长或者说老板。人近暮年。已婚。M与c的爱情,是我院人所共知的秘密。十多年来,每天中午,M、c二人在单位餐厅里夫妻般相对而坐互相夹菜。完全忽略周围的微妙眼神。餐毕,M端着两个人的碗筷在水池边刷洗,c站在一旁看着,表情从二十来岁的甜蜜,逐渐过渡到四十来岁的茫然。课题组员工集体旅游。头发花白的老M总是为脸上已经浮现出黑斑的小c提着行李,姿态充满怜爱和欺意。使同行者表情复杂而感慨。
M曾允诺c:待患了癌症的妻子去世后,他一定娶c为妻。c就从青年等到了中年。M的妻子目前依然活着,她的活,仿佛是在藐视和指责这样一种爱情。M对妻子同样充满怜爱和欺意,陪伴着一个肉体和心灵双重疼痛着的女人在医院中耗去无数夜晚和钱财。显然,M可疑。他的妻子、情人、同事,对他充满不同角度的疑虑。一个与情人形影相随、丝毫不顾忌舆论的男人,事业的颓败可想而知。没有人再报考他的研究生。下属科研人员纷纷逃离。转投其他老板门下。他孤单而沉默。 c也更加沉默和孤单。不久,只剩下M、c两个人的课题组终于撤销。老M应聘到一个高校当教授。小c坐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对着窗外的事物发呆。日前,小c 被降薪待聘,回她租房的一室一厅的家休息。据说,老M一直在为她缴纳房租。
每天黄昏,小c依然骑自行车来到研究院,到图书室的“科幻文学”部分里寻找琼瑶和金庸的小说,然后。到职工浴室里洗澡。一群从浴室里涌现出来的披头散发的湿淋淋枝头花辩一般的女人中间,四十多岁的c,依然醒目。水蒸汽的作用,使她脸上的苍白和黑斑暂时消失而代之以红润,身材曲线在廉价服装的遮掩下依然性感……同情小c的人很多,不断为她介绍男朋友。也确实有陌生男人追随小c的场景出现。但都不了了之。她说:“一个人,习惯了。”或许,小c已经习惯了等待老M的爱情阳光偶尔照拂,习惯了这种用一生来爱一个可疑者的抑郁感觉。
在对待爱情上,女性总是表现出偏执、决绝和低智商,与男人的首鼠两端左顾右盼形成对比。在我院,还存在一个为爱情而精神崩溃了的美丽女人H,他的丈夫逃之天天成了德国某高校的访问学者。在病情微微减轻的时候,H会被年迈的母亲接出精神病院,过一段正常人的生活。偶尔来院走走,H的体形已经因大量服用镇静剂而显得异常丰满。她用流利的德语向昔日同事问候,然后陷入漫长的低语。用德语低语。她的灵魂也许需要借助于这种异国的语言作为天线。来连通旧日爱人渐趋微弱的体温和信息……
一个搞化学药物研究的研究员告诉我:爱情的强弱程度。实际上取决于男女大脑深处的化学物质——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和血清素等等。所谓热恋生死恋,不过是这些化学物质正处于激烈的活跃状态而已。化学冷酷,拒绝诗意。男人的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和血清素,大约比女人要少一些、弱一些吧。这位研究员目前正致力于一种抗抑郁药物的研究,以减弱患者对某一事物的持续思考和关注。但他担心。这种药物的副作用会减弱情人之间的恋爱感觉——他在一种对伴侣忠诚度很高的雌性草原田鼠身上做实验,发现:用这种药物抑制田鼠脑部的多巴胺之后,它很快就失去了对伴侣的迷恋。
c,H,这两个女人脑部由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和血清素构成的隐秘之花,盛开,或凋零,有谁能洞悉并掌控?
6 冬日浓雾。不像桑德堡笔下迈着猫步的雾那样烟视媚行于芝加哥,而是虎奔狮行般笼罩上海。街道上的汽车纷纷亮起前灯尾灯。同事普遍迟到,院长宽容:“特殊情况。”直到中午,浓雾才渐渐稀释。研究院周围的建筑物恒隆广场、南阳大厦,次第浮现出自身半隐半现的轮廓,如海市蜃楼般缺乏真实感。办公楼前花园里的树木缓缓显现,仿佛把浓雾兼并重组成为自身枝叶,丰盈,神秘。雾中鸟叫,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