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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没有一丝风,像凝固了一样,只有雪花在其中流泻。
整个上午天空就这么飘着细碎的雪花,午后雪停了,太阳又露脸了。地上没有积雪。东西两条巷子的老太太们吃饱了饭,一个个跑到花园里来闲聊。她们的话题永远不会有新鲜的,无非是儿子媳妇们的事,或者是脚上的鸡眼又疼了等等。不过今天她们多了一个话题,虽然她们挤成了一团,声音压得低低的,乞丐还是听出她们在议论他的洗澡问题和草绿色的棉大衣。
乞丐站起来就走。
他经过烟纸杂货店时,那条大母狗跑过来严肃地嗅嗅他的棉大衣。唐建民刚吃午饭,拿筷子指着乞丐问:“喂,你叫啥名字?”从来没有人问过乞丐的名字,他心里一热,说话有些结巴。“赵,赵爱国。”他回答。
唐建民说:“赵爱国,你在哪里把自己洗得这么香喷喷的?你的棉大衣是从哪里来的?”
乞丐赵爱国一听不妙,赶快走掉。夜晚,他刚回到花园里,唐建民就带着马协管员来找他了,狗跟在他们的后面。马协管员皱起一张枣核脸,不高兴地咕哝:“ 哼,我最烦的就是小偷。没有道德。”老头的手里拿着一张纸,他把纸打开,是一张公安机关的通缉令,上面印着罪犯的头像。
唐建民对乞丐说:“听见没有?你马上坦白,这件棉大衣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马协管员自顾摇着头说:“不像,不像。唐建民,他确实不是通缉犯。”
唐建民说:“老马,你不要打岔,我在问他这件棉大衣的事。”
马协管员说:“这好办,你不用问,我马上去贴一张布告,问问是谁家少了一件草绿色的棉大衣。”
他不想多留,打开大喇叭,一路响着走了。唐建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扔给乞丐,说:“赵爱国,你实话实说,是不是画家女儿让你到她家里去了?你真是艳福不浅,我们住在这里这么多年她也没让谁到她家里去过。听说她家里的水龙头都是金的。你说好运气怎么都让这家人占了?当年她的爷爷钱多得用麻袋装,放在床底下,还娶了四个老婆,一个比一个骚。”他笑了一声,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想象力。
乞丐说:“我这件棉大衣是在路上捡来的。信不信由你。”
唐建民伸出一只手按住乞丐的肩膀说:“你不要怕。你告诉我,我不会再去告诉别人。她一个人在家,寂寞得很,你们肯定有男女关系了。不然的话,她凭什么让你洗澡?还给你这么好的衣服穿?你自己摸着胸口问一问。你凭什么?”
乞丐还是犟着说:“我不凭什么。这件衣服是我捡来的。”
夜里又下雪了。下的是大雪。下了一夜,所有的房子比雪还安静。出神发呆,假装不知道大雪在天空纷纷扬扬。第二天大雪继续漫天飞舞,花园里,护城河边,街道的店铺前陆续诞生雪人。
花园里是雪人诞生最多的地方。
我们这个地方五十年未见这样的大雪了,这么多的雪,到处都是雪,人们的眼睛里脸蛋上映着雪光,显出珠光宝气。雪带来了浪漫,带来了童心和创造力。你看看这些中国人堆的雪人吧,它们形态各异,每一个都是艺术品。有站着的。坐着的,卧着的;有双面雪人,还有三面雪人;有的戴着真正的绒线帽子和围巾,有的只是象征性地在头上和脖子里围了松柏枝条。真正大做文章的是雪人的五官,它们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被赋予生存以外的某种精神,一种漫不经心流露的想象力和快乐的童心。眼睛是心灵之窗,到了这儿这句话不管用。只要有趣,就是有意义的。雪人的眼睛除了龙眼核和煤块,还有鸡蛋、花朵、瓶盖,甚至还有一双惊世骇俗的婴儿鞋……有些雪人是穿着衣服的,棉的或单的。有一个雪人穿着瓦片背心,前胸护一片瓦,后胸护一片瓦,这是一种大写意,任谁都看得懂的。
在大人和孩子们堆雪人的时候,乞丐到东巷里去讨饭吃。现在是下午了,还在下着大雪,到处都是积雪,他不想拖着一条瘸腿走远路。
他小心地避开了巷口唐建民的眼睛,敲敲一家油漆斑驳的门。东巷老寿星乔公公走了出来,他八十多岁了,人老,声音可不小。“绿大衣!是不是绿大衣?嗯,是的。”他说,“社区居委会那边贴着告示,说的就是你这件绿大衣!”乔婆婆闻声出来,一路摇着手说:“没有了,没有了。我家的饭菜全吃光了。”乞丐再去敲另一家门,门开了,里面烟雾弥漫,一屋子的男女都在打麻将。看见他,里面一个男人笑着说:“我可不敢给你东西吃,除非你说出来在谁家里洗了澡,绿大衣从什么地方来的。”一个头发染成黄色的中年女人手里端着电饭煲走到乞丐面前,用饭勺子敲敲电饭煲,像引逗小动物那样。她说:“看到了吗,这里还有这么多的饭,你说出来在谁家里洗了澡,大衣从什么地方来的,我就给你把饭去热一下,再加一只煎鸡蛋。”
乞丐低下头,一口唾沫吐到电饭煲里。刚才说话的男人从座位上跳起来准备和乞丐打斗,但被黄头发的女人拉住了。她说:“你想得出来的,跟一个要饭花子打,跌了身价,要被人笑话的。”男人放下手,想了想,坐下了,笑了一笑,对乞丐说:“看得起你才和你说话,你这样子有你好看的。”
乞丐经过社区居委会门口,果然看到一张告示,上面写:
居民同志们,马上过年了,请大家做好防贼防盗工作。谁家丢了一件草绿色的棉大衣请速来社区商谈。
乞丐一把撕掉它扔到边上的垃圾桶里。他从大街上绕到西巷,西巷里住的都是外地人,他们好像不知道洗澡和棉大衣的事。乞丐在这里要到了两块钱和半锅热泡饭,他赶紧站在屋子边上吃起来。
他听见给泡饭的女人和路过的一个女人说一件事。这两个女人,一个是福建人,一个是安徽人。为了彼此听得懂对方的话,她们努力说着一口走调的普通话。路过的女人说:“哎呀,别墅里有一个人跳楼啦。”施舍泡饭的女人顺从地问:“哎呀,真的呀?”路过的女人肯定地说:“真的呀。就是老画家的女儿啊!”施舍泡饭的女人还是很谨慎地说:“这个人我认识。看上去很乐观,很坚强的。”路过的女人说:“外表坚强的人啊,有时候就为了一句话跳楼啊。她是跟隔壁的老太太吵架的。还好啊,她是从二楼跳下来的。救护车好长时间才过来啊,路上雪多不好走。”施舍泡饭的女人表示同意她的话:“是啊,路上雪多不好走。今天夜里要下雪,明天也要下雪呢。”路过的女人使了一个眼色,声音放轻了说:“东巷里好多人去看哦!”她一脸感慨的样子,所以施舍泡饭的女人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厉害的话:“这些城市人没事干呢。不能当官,不能发财,只好无聊啊。”
乞丐悄悄地跑到十二幢别墅,那里死一样的安静,一地凌乱的积雪,像人哑着的嗓子。
又过了一夜。正如施舍泡饭的女人所说,雪下了一夜,第二天还在下。到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大雪停了,天空飘散着零星的雪絮。学校放了假,一些单位也放假了。离大年夜还有三天,不时传来炮仗声,这样的大雪之年,到处洋溢着兴奋。
唐建民也到花园里来堆雪人了。他穿着大红毛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淡蓝围巾,手里拿了一把铁铲。这个容易烦躁的男人此刻一脸的安静,嘴角边挂着温和的笑容,两个颧骨泛着微红,显得生气勃勃。他一站下来身后马上围上了孩子,他耐心地劝告孩子们:“大家声音轻一点。你们看,树上这么多的雪,声音一响,它们就朝下掉,像雪崩一样。”他的心情真是好极了,一边堆雪人一边回过头来对乞丐说:“赵爱国,你吃过了没有?我知道你一天就在下午吃一顿。没吃过的话,我家里还有剩菜剩饭。”乞丐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唐建民又搭讪说:“赵爱国,你看我多么尊重你,连名带姓地称呼你。”
正好,马协管员在花园边经过,他指着乞丐说:“喂,喂,就是你,居民同志反映你跟他们吵闹,还要打架。你快走,不然的话,我叫派出所的同志来赶你走。你听到没有?”唐建民对马协管员说道:“你叫人家走也要客气一点嘛。他也有名字的,叫赵爱国。”乞丐说:“我不叫赵爱国。”唐建民愣住了:“那你叫什么啊?”乞丐说:“我名字多得很,换了十几个了。到这里来之前,我叫李爱人……再前面叫孙爱山,再前面的就忘了。”唐建民颧骨上的两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