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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郑秀不好跟村里人说,但可以跟李队长说。
“晚上也不回来?”李队长故作诡秘,“是不是在外面有人啊?”
李队长的话让郑秀神色黯淡。她强打精神,责怪道:“谁跟你说笑话呀!”
李队长也自知失言。他并不是不知道王尧好“那一口”。
他神情严肃起来,说:“可我的电话他也不接呀。我刚才给他打,还关机了!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郑秀说我也不知道,我估计他在镇上。
“那就好办,”李队长说,“我今天刚好有事到镇上去,只要他在,我就一定给你揪回来。”
那天下午四点过,李队长就到镇上去了。他说“刚好有事”,事实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他需要解决一下器官上的事。常年在外,那点儿器官上的事搁谁身上都是个问题。李队长去他早就熟识了的天涯夜总会把问题处理了,终于心平气和又精神抖擞,看看是该吃晚饭的时候,就想到如果能约上王尧就好了,他喜欢喝酒,王尧也喜欢,他喜欢酒后说些掏心窝子的话,王尧也是,如果王尧真有什么想不开。他也正好开导几句。
可是王尧的手机依然关着。
李队长想了想,往上街走去。回龙镇分上街、中街和下街。夜总会集中在下街,中街是商业街,上街主要供吃喝。大的、气派的叫酒楼;小的、寒酸的叫饮食店。李队长知道,王尧虽爱拈花惹草,但他只找村里女人。不会来镇上找小姐,好像只有他村里那些散发汗味儿的女人才是女人。镇上飘着香水的小姐倒不是女人了。李队长曾经取笑他,说他是山猪吃不来细糠。不管怎么取笑和怂恿,他就是不往下街去。既然不在下街,多半是躲在上街喝酒。在李队长看来,王尧喝酒就跟他找女人一个样。很不上档次。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上酒楼,只进饮食店。他说在酒楼喝酒既不自在,也不痛快,喝酒不就是图个自在和痛快吗,要是腿上搭块餐巾,身后站着服务员,那还不如喝尿!
李队长知道王尧常去知味轩,就晃着手,踏着晃眼的积雪,径直寻去了。
王尧果然在那里。
他已独自喝了很长时间,放在他前面的红花郎,只剩下小半瓶了。
李队长吱吱嘎嘎推开二楼那个包间的门,朝着王尧的背影大喝两声:“老王!王村长!”
王尧转过头,微微泛红的眼睛很茫然,像是没有认出李队长。李队长手里提着一瓶茅台,他进屋把茅台往桌上一礅,对王尧说:“把你那酒收起来,喝这个!” 王尧却不为所动,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红花郎。王尧以前不是这样的,酒桌上,他相当随和。而且只要跟李队长在一起,都是喝茅台。今天看来,王尧心里真的有事。当王尧喝下那杯酒又要往杯里倒的时候,李队长一把将红花郎拿掉了。
王尧的反应异常激烈,他伸出两只手,将酒瓶抢过去抱住,醉眼惺忪地说:
“我今天不是跟你喝,是跟我兄弟喝!”
王尧最后一次跟向遇春喝酒,来的就是知味轩的这个包间,喝的就是红花郎。
李队长见他又要倒酒,把酒杯夺了。说:“老王,你他妈的真有想不开的事?我来镇上之前去了你家里,你老婆让我劝劝你,我还以为她说着玩儿呢。”
王尧这回没去要他的酒杯,而是凝视着李队长。舌头打搅地说:
“我现在每时每刻都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黑夜里也能看见,你能吗?”
“乱球说!谁能在黑夜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王尧喉管里“吼吼吼”地抽气:“我就能!”
这并不是醉话。王尧还没有醉。现在,他睡觉又不敢闭眼睛了,一闭上眼睛他就想起向遇春的死。那么把眼睛睁着吧,可一睁开他就看见自己的影子:两个,一红一黑,在他床前翩翩起舞,过一会儿又相互厮杀,你抓破我的脸,我抓破你的胸,流出的血像过期的颜料,五颜六色,发出臭气。
王尧看着自己的影子舞蹈和打架,气喘吁吁,虚汗淋漓。
那两个影子跟他共用一个心脏,它们的一举一动,都消耗他的体力。
李队长沉思起来。在那一刻,他似乎也看见了影子,不是自己的,是王尧的。也不止两个,而是很多个。那些影子不仅有色彩,也有重量,它们成串成串地吊在王尧身上,让他呼吸维艰。
这显然不是因为女人的缘故。
李队长不需要想,就大致猜出了症结所在。那些像空气一样在老君山弥漫的流言,他同样知道。
他想劝,可那不是一件小事,怎么劝?
低头沉思片刻,李队长说:“老王,别想太多,喝酒喝酒!”
王尧用手狠劲儿地搓了几把脸,使他本来就血红的眼珠又蹿出几条绳索似的红筋。
“老李,”他认真地看着李队长说,“这人活一辈子,要讲良心对不对?”
李队长说那还用说,人当然要讲良心,在我看来,你老王就是最讲良心的人!
王尧的脊梁往下一塌,塌得嘎吱作响。
“来吧来吧,”李队长又说,“我们把这瓶茅台干掉,要醉就搞他个烂醉,然后睡上一觉,什么都过去了。”
王尧还要说啥,可李队长一句紧跟一句的,好像成心不给他留开腔的机会。王尧也没了兴致,只默默地接过李队长递过来的酒杯。
他们真的把那瓶茅台干掉了,王尧醉得像腾空的口袋。李队长也有些晕晕乎乎,他本想拖上王尧去旅馆开个房间,睡到次日上午再回去,但李队长是讲信义的人,他答应了郑秀今天把王尧揪回去,郑秀一定在家里等着,因此他打电话让手下把车开来,再亲自把王尧背上车,将他送回了家。王尧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郑秀坐在枕头边,拿着一张热气腾腾的帕子,正准备敷在他额头上。整整一夜和整整一个上午,郑秀就这样为他热敷额头和胸口,累得没有喘上一口气。王尧除了在村里忙就是在采沙船上忙,没时间也没心情做农活与家务,所有农活与家务都是郑秀包下来了,她一个人要干两三个人的活。加上王尧家总有来来往往的干部,每次来都杀鸡宰鸭,大办宴席,从生火做饭到洗碗刷锅,都是郑秀一个人的事,这些事足够把一个人变成机器,哪经得住这么熬。
醒过来的王尧一时不明就里,郑秀告诉他,说他昨天跟李队长在镇上喝醉了,是李队长把他送回来的,他把李队长身上吐得一塌糊涂。
王尧慢慢转动眼珠回忆。
卧室门敞着,他不经意看到了伙房里五个摆放整齐的铁桶。
“那是啥?”
郑秀回头望了一眼:“两个钟头前李队长带人送来的油。”
王尧的眼睛定住了,眼白像幕布那样拉开。
这情景郑秀很熟悉,他觉得向遇春的魂好像又要附着到丈夫的身上了,丈夫又会跳起来把她往地上一推,踩住她的头发!她很紧张,双腿绷起来。
但王尧只是使劲睁了几下眼睛,又摆了几下头,眼白就退开了。
“把油还回去吧。”他轻声说。
郑秀舒了口气,心里很酸楚,说:“我知道你不想要。李队长送来的时候,我就叫他拿走,可他硬是让收下……他说,你遭了不少罪。”
王尧不言声,眼睛只眨了一下,眼眶里就盈满了泪水。
郑秀用帕子默默地给王尧擦脸,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王尧不再流泪了,她才把放在床边的开水壶、盆子等一应东西收走。
回到床边后,郑秀说:“上午兴国回来过了。”
王尧抬起眼帘,望着郑秀的脸。
“他回来只坐了半个钟头就走了……见你醉成这样,他本来不放心走,可他是搭朋友的船回来的,他自己的快艇放在县城修理。他朋友把客人送到镇上。很快返回来,叫他一同回了县城。走的时候他留下话,叫你好好将息。”
王尧把眼帘垂下去。他知道老婆是在安慰他。事实上,他已经失去儿子了。向遇春没有一个完整的女儿,他王尧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儿子了。比较起来,他比向遇春更糟,向遇春那个不完整的女儿还认他,而他的儿子却不再认他。关于向遇春的死,儿子肯定也跟村里人一样知道内情,不知道具体细节,也知道个大体的方向。否则,他眼睛里那种古怪的羞耻感是怎么来的?最让王尧诧异的是,有一回他在河滩上把儿子拦住,儿子跟他面对面站着,却既不看他的脸,也不望天望地,只盯住他的手。那时候,他的手指颤动着,从外到里地生出痛感。那种痛跟他扯掉向遇春纽扣时的痛一模一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