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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香味好像掺了她几分感情似的。这么多年来,她总没有像这天这样兴奋过了,她一
直如同被封在冰冻的土地似的,对于她的丈夫,她一点感情都拿不出来,而她的儿子却
又完全不要她的,她好像一个受伤的蜗牛,拼命往自己的躯壳里退缩了进去,可是这天
她却遇着了化雪的太阳一样,把地上的冰雪统统融化了,使她的感情能够钻出地面畅畅
快快的伸一个懒腰,从早上起,她就一直想着这晚她单独跟刘英在一起的情形,想得她
的脸禁不住一阵一阵发热,她什么也不管了,她要把她丈夫那个瘦瘦小小的影子从心里
摘下来,搁到远远的地方去,不管怎样,这晚——就是这晚,她要跟刘英单独在一起,
她需要跟像刘英那样的男人在一块儿,只要在一块儿就好了,其实她跟刘英单独在一块
几何止数十次,可是福生嫂从来没有像这天这样希望得迫切过,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她想大概她儿子的话对了,她真的喜欢上英叔了。喜欢?唉——福生嫂的喉咙兴奋得发
干,她凑近了柜头上的镜子,看见自己两团腮红得发润,这么多年来她这天第一次感到
这么需要一个真正的男人给她一点爱抚,她觉得疲倦得很,疲倦而又无力,好像走了几
十里路一样,完全精疲力尽了。她需要休息一会儿——她实在需要靠在一个男人身上静
静的躺一会儿。她要将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温柔的偎贴一下,她需要他的大手在她颈
子上轻轻地抚慰,轻轻地揉搓。福生嫂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马福生像鸡爪一样的手
指别说去碰她,就是她看见了也会恶心;可是她知道只要她的脸一触着刘英的胸膛,她
一定会快乐得颤抖起来,直抖得心里发疼的,她一想起前一天早晨的事,她的心已经跳
得有点隐隐作痛了。
前一天是星期日,马福生和刘英都在家,福生嫂洗好了菜到天井去倒垃圾时,看见
天井里的杂草冒起半尺来长,她怕草长了藏蛇,所以想叫马福生拿把锄头翻翻土,马福
生正跷着脚津津有味地在看武侠小说,听说福生嫂要他去锄土,心里头大不愿意,没精
打采地答道:
“锄什么草啊,这么大热天还不辞劳苦干这些没要紧的事儿,我怕劳动了腰痛,由
它长去吧。”
“罢了,罢了,我也没见过这么不中用的男人,锄点草就怕腰痛,我不信,我倒要
来试试看!”福生嫂嚷着,一赌气拿了一把锄头就自己动手起来,七月的太阳热辣得很,
才动几下,汗珠子就从她的额头冒出来了。福生嫂抹了一抹汗,正想争口气硬锄下去的
时候,一只粗壮的手臂已经把她的锄头接了过去,福生嫂一抬头,看见刘英脱了上衣站
在她跟前,她整个脸都给刘英的眼光罩住了。福生嫂感到头有点晕,她嚷着七月大的太
阳太毒,刘英连忙催她到芭蕉树荫底去坐坐,由他来替她锄完这块地。
福生嫂坐在树底下的藤椅上真纳闷,她没想到刘英接近她时,她的头会发晕。大概
天气太热,福生嫂解开领扣想用手扇走热气,可是她一抬头看到刘英赤了上身锄地的样
子,她的心里又慢慢地躁热起来。刘英的两只手臂一起一落,敏捷而有节奏,“叭、叭,
叭”锄头击在地上发出阵阵沉重的声音,每当刘英用力举起铁锄时,他手上的青筋就一
根根暴胀起来,沿着手背一条一条蜿蜒伸到颈脖上。肩肿的肌肉拱得都成了弓形,一个
弧连着一个弧,整个背上全起了非常圆滑的曲线,太阳猛猛地照在上面,汗水一条条从
肩膀流到腰际,有些就在他宽阔结实的胸上结成了一颗一颗汗珠。他的脸也在发汗,剃
得铁青的面颊太阳一照就闪光。“叭、叭、叭”刘英两手动得飞快,福生嫂的眼睛也跟
着一上一下地眨着,她喜欢他这个动作,可是她心里却激动得厉害,当刘英锄完地,福
生嫂拿毛巾给他揩身体时,她站在他面前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她的脸触着了他胸上发
出来的热气及汗味,她看见他的裤腰全湿透了,福生嫂拿了那条浸满热汗的毛巾进房时,
不知怎的,她把房门一锁,就把脸偎在毛巾上了。
福生嫂记得:当时她的心捶得胸口发疼,毛巾上的热气熏得她直发昏,她好像靠在
刘英满带汗珠的胸膛上一样,她觉得又暖和又舒服,那种醉醇醇的感觉就和她刚才呷了
那盅酒后一模一样,心中一团暖意,好久好久还窝在里面,从那一刻起,她看见刘英的
背影子就害怕——害怕得不由己的颤抖起来。她怕看到他的胸膛,她怕看到他的手臂,
可是愈害怕福生嫂愈想见他,好像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刘英一样,刘英的一举一动竟变得
那么新奇,那么引人,就是他一抬头,一举手福生嫂也爱看,她要跟他在一起,那怕一
分一秒也好——这股愿望从早上马福生走了以后,一直酝酿着,由期待、焦急、慢慢慢
慢地到了现在已经变成恐惧和痛苦了,福生嫂一想到这晚只有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而
且还要坐得那么近,她怕得发根子都快动了。“嘀嗒、嘀嗒”,桌子上的钟指到六点一
刻,福生嫂焦急地想:“唉!唉!他还稍微迟一些回来就好了,我的心慌得紧,我得定
一定神,哎,不行——”
“二嫂——”此时客堂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了,福生嫂一惊,连忙拿起刷子把
头发抿了一抿,将额头上的汗揩干净,当她走出房门时,她看见刘英正站在客厅对着她
微笑,手里还托着一个包装得非常精致的衣料盒,福生嫂觉得猛一阵酸意从心窝里涌出
来,慢慢的在往上升起。
六
闷雷声愈来愈密,窗外的芭蕉叶连动都不动一下,纱窗上停满了灯蛾子,几条壁虎
伏在窗角,一口一个,逮得那些蛾子“噗咚,噗咚”直往里面乱钻,偶尔有几下闪电,
穿过蕉叶落到桌子上来。
福生嫂坐在刘英对面,心里头好像敲鼓一般,“咚、咚、咚”一阵比一阵急起来,
她一辈子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害怕过。其实她年轻时候,并不是没有跟男人们调过笑的,
她做姑娘时,那批爱到她店里买火柴的军爷常喜欢逗她几句,她也会包斜着眼睛俏俏皮
皮的答些话儿,那种轻浮的感情,她应付起来丝毫不费力气。可是这晚不同,她对刘英
这份感情如同埋在地心的火焰一样,经过长期的压抑,慢慢磨慢慢炼,已经浑圆浑熟了,
这晚骤然间迸出火口,烧得福生嫂实在有点支撑不住,她觉得心里热一阵酸一阵,翻江
倒海似的,竟说不上是股什么滋味来了,刘英坐在她对面似乎变得陌生起来,福生嫂感
到迷糊得很,她觉得他不再像那个叼着纸烟跟她闲聊的人了。她再也不再在他跟前轻轻
松松的哼几句京腔了。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怕他——莫名其妙的怕,他身体上好
像发出了一种力量,直向她压来,压得她呼吸都有点困难了。福生嫂觉得自己的牙齿一
直在发抖,上下对不起来,只要刘英动一动,福生嫂就觉得心尖似乎给什么戳了一下一
样,每当刘英递给她一个杯子,或者替她端张椅子时,福生嫂简直快要疼得出泪了,她
好像一生都没有受过这般体贴,这般顾惜似的,刘英的一举一动总好像带上了感情。
客堂里又热又闷,空气浊重得很,纱窗上不断发出“噗咚、噗咚”蛾子撞闯的声音,
窗外一阵连一阵呜着隆隆隆沙哑的闷雷,福生嫂的额头一直不停的沁汗,她觉得快闷得
透不过气来了。
“英叔——”经过一阵长久的沉默,福生嫂忍不住终于迸出一句话来,可是她刚一
出口,她的眼睛就跟刘英的很快触着了一下,一阵慌乱,福生嫂赶忙低下头,喃喃的说
道:“英叔——真不好意思,还要你破费,送我那么贵重的东西,真亏你——”
“哪里的话,二嫂,我只是想你高兴些罢了,前几天你一提起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我就记在心里了。”
福生嫂猛觉得鼻腔里一酸,喉咙如同卡住了东西,竟说不出话来了,她一生中好像
从来没有听过像这样关切她的话似的,马福生每次都把她的生日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