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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些在战场上怎么冒险怎么死里逃生的事情,有时还掏出几枚勋章给福生嫂看,听得福
生嫂一径嚷道:“喔!英叔,你真能!”她羡慕他的战绩,她知道马福生虽然常穿军服,
可是除了提皮包外,大概连枪杆子都没有摸过的。有时候刘英也会讲些他小伙子时候的
荒唐趣事,听得福生嫂掩着脸笑得咯咯耳根子直发红——这些话她也爱听,反正只要是
刘英讲的,什么话福生嫂都觉得又新鲜又有趣。吃完晚饭,马福生常常爱到朋友家去下
象棋,这是他惟一的嗜好,有时连晚饭都不回来吃就去了;而且马仔又是十晚有九晚要
溜出去的,所以家里往往只剩下福生嫂及刘英两人。这一刻是福生嫂最快乐的时候了,
她可以抿光了头,轻轻松松的坐在小客堂的靠椅上跟刘英聊聊天,他们两人都喜欢京戏,
有时兴致来了,还一唱一搭两人和一段,如果刘英公事忙的话,福生嫂就坐在客堂里一
边刺绣一边陪着他批文件。不管怎么样,只要她跟刘英单独在一块儿她就够高兴了,有
时福生嫂会不自觉的叹息道:“唉!这两父子不在家真清净!”可是等到马福生一进大
门,福生嫂就马上觉得咽了一个死苍蝇一样,喉咙管直发痒,“怎么这样早就舍得回来
啦?”她禁不住辛辣辣的向马福生说道。
“我马——马二爷,摆驾回宫——”还是绑子腔,福生嫂听得胸口发胀,先前那一
刻兴致顿时消得无影无踪了。
其实福生嫂很不愿拿她丈夫跟刘英比的,这使她非常难堪,可是有许多小事情偏偏
使他们两人成了强烈的对照:也说不出是个什么道理,福生嫂一看马福生滑得像鹅卵石
的光下巴,就想到刘英剃得铁青的双颊来。每天清早刘英在井里剃胡须的当儿,福生嫂
就爱悄悄地留神着他的一举一动,刘英那熟练的动作,看得福生嫂直出神,她喜欢听那
“克察,克察”刮胡子的声音。这个完全属于男人的动作,对福生嫂说来简直新鲜而有
趣。她记得她丈夫好像从未没用过剃胡刀的,因为他没有胡须。福生嫂有点苦恼,似乎
受了什么屈辱一样,她不喜欢光着下巴的男人,刘英的身材很好,穿起军服一副英武雄
伟的军人相,福生嫂替他熨制服时,摸着那两块宽宽的垫肩,心里直有一种说不出的喜
悦。她总要花一顿心机把刘英的制服熨得又挺又平的,因为他穿了很好看,不像马福生,
无论穿了什么衣服总像缩水南瓜一样,周身不匀称。马福生本来就瘦小得怪,发下的制
服十套有九套穿不合身,两只袖管要盖过手心,头上帽子一戴,把他的瘦脸好像遮掉了
一半,穿上制服晃荡晃荡的,活像田里的稻草人儿一般,每次下班回来,福生嫂看见他
走在刘英后面,就好像萎缩得没有了似的,而且马福生力气又小,两只手臂细得像竹筒
子一样,稍微重一点的事情就吃不住了。福生嫂记得有一次洗窗户,有一扇太紧了,取
不下来,福生嫂叫马福生来帮忙,哪晓得马福生两只手抖得像发鸡爪疯一般也没有扳动
分毫,弄得脸都发青了,福生嫂一把将他推开嚷道算了,算了。可是等到刘英上来,卷
高了袖子,两只粗壮的手臂轻轻往上一托,窗子就下了下来,福生嫂喜欢看他这轻轻的
一托,还有一次,马仔跟福生嫂闹别扭,福生嫂在屋里骂一句,马仔就在外面顶撞一句,
福生嫂追出去,马仔就往外逃,福生嫂正气得直催马福生道:“都是你的好儿子,你还
不快点把他抓进来!”哪晓得马福生无可奈何的答道:“我哪能抓得到他?我劝你莫—
—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罢。”福生嫂正气得发抖的时候,刘英两只大手已经把马仔悬空
提了进来。
诸如此类的事情,一次又一次,使得福生嫂愈来愈觉得马福生在刘英面前萎缩得叫
人受不了。其实福生嫂从来就没有喜欢马福生过,她还记得洞房花烛那天晚上,不知怎
么搞的,她偏偏闻到马福生一嘴的蒜臭,马福生凑近来跟她讲话的时候,害得她一径要
扭过头去,不敢对着他的嘴巴,她闻不得那股气味,闻了要恶心;而且那天里,睡到半
夜,福生嫂就爬了起来,再也不肯上床了。原来马福生有发冷汗的毛病,弄得被窝里阴
阴湿湿的,福生嫂实在受不了。她为了这些事情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泪,但是马福生确
实如她爹所说的——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实人,对她倒可以算是百般的忍耐的了,相处久
了以后,福生嫂也变得麻木起来,而且她的心又分了一半到儿子身上.所以她对马福生
更是无可无不可了,心烦了时,她也学起马福生的口吻对自己解嘲道:“这个年头,凑
合凑合些罢!”可是刘英一来,福生嫂就凑合不下去了。不知怎的,马福生的光下巴她
现在看来好像愈变愈丑了一样;马福生的绑子腔她也愈听愈不顺耳,总而言之,福生嫂
近来一见了马福生就周身不舒服,直想冒火,甚至于夜里听到马福生咳嗽及吐痰的声音
她的心就不由己的紧一下。尤其这几天,福生嫂心里愈来愈烦躁,她记得马仔出走那天
夜里,她被马仔抢白了一顿说她装肚子,已经是又羞又恼了,偏偏马福生回来时言语问
又不似往常那么牵就,所以福生嫂躺上床的时候,竟是满肚子装着委屈。睡到半夜,雨
声愈来愈大,福生嫂醒过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脚底下冰浸粘湿的,好像有几条滑溜溜的
泥鳅贴在她的小腿上一样,她伸手一摸,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原来马福生的一双
脚掌正搭在她的腿上又在淌冷汗了。这种情形以前也有过,可是这晚福生嫂却大大的光
了火,好像马福生的冷汗把她全身从里到外都弄脏了似的。她气得直想哭,一阵冲动,
福生嫂把毯子揪开,抽起脚就在马福生腰上一脚蹬去,她厌恶极了,她恨这个发冷汗的
小男人老缠在她身上,她的胸口胀得直要反抗,恨不得把他一脚踢开远远的。马福生从
梦里惊醒,被踢得连滚带爬跌到地上,一面喘气一面发抖的嚷着,福生嫂不耐烦的告诉
他,她做了一个恶梦。
事后福生嫂也对自己变得那么暴躁有点莫名其妙,总而言之,她近来心绪不宁——
不宁得很,“你只喜欢英叔一个人罢了!”她儿子那句话一直在她耳边绕来绕去,福生
嫂烦恼透了,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给别人窥破了一样,可是喜欢两个字实在新鲜,实在
神秘,福生嫂一想到就不禁脸发热,一股微醺醺的感觉和着酒意从她心底里泛了起来。
五
天上的乌云愈集愈厚,把伏在山腰上的昏黄日头全部给遮了过去,大雨快要来了,
远处有一两声闷雷,一群白蚂蚁绕着芭蕉树顶转了又转,空气重得很,好像要压到额头
上来一样。福牛嫂仰起颈子,伸出舌头把漱口盅里最后一滴酒接下进去,然后捞起衣角
抹抹嘴,抖一抖胸前的花生翳子,站起来走进房间里去,房里很暗,茶几上的座钟嘀嗒
嘀嗒的走着,已经六点了。福生嫂心里开始有点紧张起来,额头上的汗珠子直想向外面
冒,还有一刻钟刘英就要回来了,她这天早上起就一直盼望他回来,可是到了这一刻,
她反而心里头着忙起来,恨不得时间过得慢点才好,她需要准备一下,还准备些什么呢?
她不知道,头也梳好了,衣服也穿好了,厨房里的菜早就做好了放在碗柜里了,可是她
心里头却慌得紧。
这天是她的生日,前四五天她已经有意无意提了一下,可是早上起来,马福生竟说
夜里要到同事家去下象棋,不回来吃晚饭。福生嫂刚想骂他没记性,忽然另外一个念头
在她脑里一闪,她兴奋得用力吸了几口气,连忙闭住了嘴,没有出声。等马福生一走,
她就急急忙忙拿了她平日攒下来的几个钱出去买了几样菜——这些菜都是刘英往常最爱
吃的。
这时菜已经做好了,一阵阵的菜香,从厨房里飘了进来,闻得福生嫂心里怦怦直跳,
这阵香味好像掺了她几分感情似的。这么多年来,她总没有像这天这样兴奋过了,她一
直如同被封在冰冻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