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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样翻新,推陈出新,大师向人们庄严宣告:气功和音乐相结合的时代已经来临了。
还有一样超出了罗小梅的想象,十字街的姑子庙不再仅仅是一个地名了,那实
实在在地建起一座“竹林庵”,两个画匠一边议论着工钱,一边认真地描画着庵门
的门楣。在离他们几米开外的地方,几个清洁工人聚在一起,席地打开了饭盒,她
们在拿起筷子之前,一起在胸前划着十字,“感谢主赐给我们食物。”
罗小梅不想往前走了,她暂时还不想回家,那座老房子的瓦楞上,院墙上,一
定长满了杂草吧?相对于这座崭新的镇子,那幢房子实在是太老太旧了。这会儿,
她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她将旅行袋寄放在路边的一家修锁店,修锁师傅从卡在
鼻梁的眼镜上方投过不情愿的目光,罗小梅从口袋里掏出几元零钱扔在他的办公桌
上。然后,她看也不看修锁师傅讨好的笑容,转身走去了郊外。
她走的那样急,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看见那道熟悉的护城河堤了,看见
那条沿灰色的河流了。河水像一根将记忆的叶片串在一起的银线,她牵住线头,往
事便毫不费力地奔到了她的眼前。她细细地辨识着,只有这里没有多大的改变,莽
撞的河水总是卷走河堤上加厚的黄土,河对岸仍然是平整的农田,水泥桥也在原来
的地方。一个亮点在她视野中闪亮了一下。那是两个女孩,她们悠闲地坐在抽水站
伸出的乌亮的粗粗的铁管上面,她们比赛着嗑瓜子,不时地将脑袋凑到另一个的前
面,看一眼对方捧着的图画书,会心地相视一笑。
“你看,那个人在干什么?”圆脸的女孩看见了奇怪的一幕,提醒她的伙伴。
“她在挖坑,没准她想挖出一样宝贝呢!”另一个女孩哧哧地笑道。
“她开始放东西了,好像是信。”
“没准是情书呢!你说她埋的会不会是情书?”
“那个阿姨好像在哭啊,我们过去看看吧!”
“算了,快到上课的时间了,你不着急看见那个人吗?”
“那个人是谁?”圆脸的女孩脸羞得通红。
她的伙伴做了个鬼脸,跑开了,她立刻追了上去。秋风中传来她们快快活活的
笑声。
罗小梅收回目光,她又捧起两把黄土撒在隆起的小土堆上。泪水漫过下颏,落
在地上,渗进土里。泪水会渗到她埋下的那些信上吗?她拍打着那坏黄土,就像拍
着她好朋友的肩头。飞过头顶的麻雀听见了这个衣着灰旧的人轻轻的叨念:“我把
你送回来了,看,这就是我要做的。这就是我要为你做的。”
“看,这就是我为你做的。一定有人知道是我给杨红写了纸条,约她到河边来。”
十四岁的罗小梅压抑着一九七三年的哭声,两只手盲目地挥着,她想抹去脸上的泪
水,手插进了头发,她就攥住了头发,没命地扯着。
“忘记它,没有人知道这事。”陶小米忙乱地安慰着她的伙伴,她不知道她的
声音同样甩着哭腔,泪水不自觉地流淌。
“不,一定有人看见了,有人看见了。”罗小梅死死地闭着眼睛,脸抽搐成五
官不清的一团。
陶小米被吓坏了,她胡乱地去捂罗小梅的嘴,结果却捂上了她的耳朵:“你小
声一点,求求你,小声点好吗?没有人看见,真的没有人看见。”
“不,就是有人看见了,我们完了。他们会说是我们杀了她。”罗小梅坚定地
喊着,并且跺起了脚。
“你听我说,你再喊叫,我们可就真要完了,”陶小米哀求说,“我们只是骂
了她,我们没做别的,只是骂了她。”
可罗小梅仍在喊叫,她给吓蒙了,失去了控制。她多么想放大音量啊,仿佛只
有那样才配得上河面那一圈又一圈的阴冷的涟漪。
“啪!”罗小梅挨了一个耳光。“你叫吧,你现在大声叫吧,让全世界都知道,
然后我们一起完蛋。”
她奇怪地安静了,睁开眼睛,陶小米坐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脸色惨白,嘴唇
哆嗦着,牙齿嗑出不连贯的细碎的声音。她凑上去,陶小米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
地抓着,两个人的脸挨在一起,相贴的脸颊中间,流下了她们两个人共同的冰凉的
泪水。
那些天她总想着要为陶小米做一件事,机会来了,女生中传开了一件事。杨红
正追求学校里最能打架的刘彦红。据传,杨红对她的朋友们说,她真替刘彦红叫屈,
陶小米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恶毒的想法立刻形成了,当她把计划讲给陶小米,她简
直高兴坏了,兴奋得双颊潮红。“就这么干,我冒充刘彦红写一封信,你去送给杨
红,请她到河边约会。我们要有好戏看了。”
她们看到的是一只凉鞋,一只乳白色的塑料凉鞋陷在泥水里。陶小米从泥水里
拎起了那只凉鞋,方才阳光还炫着耀眼的绿色,这会河面忽然暗了,一只青蛙扑通
跳进河水里。不祥瞬间掠过,罗小梅意识到一场灾难临头时,陶小米已反应过来,
拉住她的手迈开了脚步。阳光的阴影追逐着她们,她们跑散了小辫。直到有一丛水
蓬棵绊倒了她们,她们就势伏下身去。
后来,她们松弛下来,全身软成一团泥巴。
陶小米抽咽着说:“你看,这里并没有什么两样。”
二十三年过去了,这里仍然没有什么不同。河还是那条河,灌木被砍伐了,新
的灌木又长成了原来的样子。麻雀和纷飞的燕子也没有记号证明它们是新生的。可
是物是人非,你正经历着的一切变成了记忆。
她们是怎样掘了一个土坑埋葬那只白色凉鞋的?她努力地回忆,只想起杨红说
的最后一句话,那个女孩边哭边说:“别忘了,你们也是女孩。”
我们也是女孩,我们曾经是女孩。
不是岁月,不是男人、岁月和男人只能造就一个女人,却改变不了一个女孩。
无论现在还是未来,是怎样的黯淡无光,当一个女人歇下来,女孩总能将她们照亮,
使她们光润如新。
女孩,只有女孩,只有女孩是最可宝贵的,只有她们才能弹奏出这世间纯洁的
音乐。
又因为她们是女孩,她们还不了解这个世界,她们弹奏的音乐又总是容易发生
变奏和尖啸。
三通河河水铅灰,树影云影随波逐流,总是难以成形。她坐在河堤上,任河水
冲刷着记忆的蒙尘,河水唤起了她多少回忆啊!
那是什么时候?小学三年级?四年级?反正是她刚结识陶小米不久,她惊喜地
发现她们对音乐有着共同的喜爱,她们都爱上了音乐老师房间里的那架“钢琴”,
那实际上不过是一架脚踏的风琴。那段时间里,音乐自然而然地从她的喉咙里流出,
回响在她的耳畔,那架风琴的诱惑使她们生活变得单纯美好,充满希望。她将自己
家的窗台画上了琴键,想象和欣喜便按响了旋律。为了真正接触一次那架真正的
“音乐”,她和陶小米给音乐老师的房间打扫了无数次的卫生,只为了真正接触一
次那架“真正的”真正的“音乐”。终于有一天,音乐老师答应让她们每人弹一曲。
在音乐老师和她的男朋友的目光中,她手脚发抖,心跳加快,她几乎要晕倒了,她
竟然没有听清陶小米弹了什么,只听见陶小米对她说:“该你了。”
她弹了,琴键发出了刺耳的沙哑的尖叫,她又按了几下,那声音仍然那样难听,
她吓坏了,她把“音乐”按坏了,她一定把“音乐”按坏了,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碰倒了凳子,“音乐”骤然发出巨大的轰鸣。
她转身跑了出去,跑进秋天的阳光里,她跑的那样快,想停也停不下来,脚步
带着她跑向她也不知道的地方,她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我把音乐按坏了!
后来,陶小米追上了她,她们一起来到郊外,任陶小米怎么向她保证音乐并没
有被她按坏,她也不相信。最后,陶小米向她起誓说的确听见了她们身后的琴声,
她还是不信。陶小米终于妥协了,轻轻扳过她的肩头,告诉她,是音乐自己坏了,
那不干我们的事。
陶小米说:“那不干我们的事!”
“那不干我们的事!”
那不于我们的事!
罗小梅的泪水流出来,两手抓着地面,手指深深地抠进泥土里去,她一遍一遍
地重复着:“那不干我们的事!”
“那不干我们的事!”
她喊出了深藏在心底的伙伴的名字:“陶小米!陶小米!!陶小米!!!”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