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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索了他二十两银子谢仪,随他闹炒,并不言语。
过一月有余,平氏要选个好日子,扶柩而回。吕公见这妇人年少姿色,
料是守寡不终,又且囊中有物,思想儿子吕二,还没有亲事,何不留住了他,
完其好事,可不两便?吕公买酒请了陈旺,央他老婆委曲进言,许以厚谢。
陈旺的老婆是个蠢货,那晓得什么委曲?不顾高低,一直的对主母说了。平
氏大怒,把他骂了一顿,连打几个耳光子,连主人家也数落了几句。吕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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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没趣,敢怒而不敢言。正是:
羊肉馒头没的吃,空教惹得一身骚。
吕公便去撺掇陈旺逃走。陈旺也思量没甚好处了,与老婆商议,教他做
脚,里应外合,把银两首猸,偷得罄尽,两口儿连夜走了。吕公明知其情,
反埋怨平氏道:“不该带这样歹人出来,幸而偷了自家主母的东西,若偷了
别家的,可不连累人!”又嫌这灵柩碍他生理,教他快些抬去。又道后生寡
妇,在此住居不便,催促他起身。平氏被逼不过,只得别赁下一间房子住了。
顾人把灵柩移来,安顿在内。这凄凉景象,自不必说。
间壁有个张嫂,为人甚是活动。听得平氏啼哭,时常走来劝解。平氏又
时常央他典卖几件衣服用度,极感其意。不勾几月,衣服都典尽了。从小学
得一手好针线,思量要到个大户人家,教习女红度日,再作区处。正与张七
艘商量这话,张七嫂道:“老身不好说得,这大户人家,不是你少年人走动
的。死的没福自死了,活的还要做人。你后面日子正长哩,终不然做针线娘
了得你下半世?况且名声不好,被人看得轻了。还有一件,这个灵柩,如何
处置?也是你身上一件大事。便出赁房钱,终久是不了之局。”平氏道:“奴
家也都虑到,只是无计可施了。”张七嫂道:“老身到有一策,娘子莫怪我
说。你千里离乡,一身孤寡,手中又无半钱,想要搬这灵柩回去,多是虚了。
莫说你衣食不周,到底难守;便多守得几时,亦有何益?依老身愚见,莫若
趁此青年美貌,寻个好对头,一夫一妇的,随了他去。得些财礼,就买块土
来葬了丈夫,你的终身又有所托,可不生死无憾?”平氏见他说得近理,沉
吟了一会,叹口气道:“罢,罢,奴家卖身葬夫,傍人也笑我不得。”张七
嫂道:“娘子若定主意时,老身现人个主儿在此。”年纪与娘子相近,人物
齐整,又是大富之家。”平氏道:“他既是富家,怕不要二婚的。”张七嫂
道:“他也是续弦了,原对老身说:不拘头婚二婚,只要人才出众。似娘子
这般丰姿,怕不中意。”原来张七嫂曾受蒋兴哥之托,央他访一头好亲。因
是前妻三巧儿出色标致,所以如今只要访个美貌的。那平氏容貌,虽不及得
三巧儿,论起手脚伶俐,胸中泾渭,又胜似他。
张七嫂次日就进城,与蒋兴哥说了。兴哥闻得是下路人,愈加欢喜。这
里平氏分文财礼不要,只要买块好地殡葬丈夫要紧。张七嫂往来回复了几次,
两相依允。
话休烦絮。却说平氏送了丈夫灵柩入土,祭奠毕了,大哭一场,免不得
起灵除孝。临期,蒋家送衣饰过来,又将他典下的衣服都赎回了。成亲之夜,
一般大吹大擂,洞房花烛。正是:
规矩熟闲虽旧事,恩情美满胜新婚。
蒋兴哥见平氏举止端庄,甚相敬重。一日,从外而来,平氏正在打叠衣
箱,内有珍珠衫一件。兴哥认得了,大惊问道:“此衫从何而来?”平氏道:
“这衫儿来得跷蹊。”便把前夫如此张致,夫妻如此争嚷,如此赌气分别,
述了一遍。又道:“前日艰难时,几番欲把他典卖,只愁来历不明,怕惹出
是非,不敢露人眼目。连奴家至今,不知这物事那里来的。”兴哥道:“你
前夫陈大郎名字,可叫做陈商?可是白将面皮,没有须,左手长指甲的么?”
平氏道:“正是。”蒋兴哥把舌一伸,合掌对天道:“如此说来,天理昭彰,
好怕人也!”平氏问其缘故,蒋兴哥道:“这件珍珠衫,原是我家旧物。你
丈夫奸骗了我的妻子,得此衫为表记。我在苏州相会,见了此衫,始知其情,
回来把王氏休了。谁知你丈夫客死,我今续弦,但闻是徽州陈客之妻,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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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陈商!却不是一报还一报!”平氏听罢,毛骨辣然。从此恩情愈笃。这
才是“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正话。诗曰:
天理昭昭不可欺,两妻交易孰便宜?
分明欠债偿他利,百岁姻缘暂换时。
再说蒋兴哥有了管家娘子,一年之后,又往广东做买卖。也是合当有事,
一日到合浦县贩珠,价都讲定。主人家老儿,只拣一粒绝大的偷过了,再不
承认。兴哥不忿,一把扯他袖子要搜。何期去得势重,将老儿拖翻在地,跌
下便不做声。忙去扶时,气已断了。儿女亲邻,哭的哭,叫的叫,一阵的簇
拥将来,把兴哥捉住。不由分说,痛打一顿,关在空房里。连夜定了状词,
只等天明,县主早堂,连人进状。县主准了,因这日有公事,分付把凶身锁
押,次日候审。
你道这县主是谁?姓吴名杰,南畿进士,正是三巧儿的晚老公。初选原
在潮阳,上司因见他清廉,调在这合浦县采珠的所在来做官。是夜,吴杰在
灯下将准过的状词细阅。三巧儿正在傍边闲看,偶见宋福所告人命一词,凶
身罗德,枣阳县客人,不是蒋兴哥是谁!想起旧日恩情,不觉痛酸,哭丈夫
道:“这罗德是贱妾的亲哥,出嗣在母舅罗家的。不期客边,犯此大辟。官
人可看妾之面,救他一命还乡。”县主道:“且看临审如何。若人命果真,
教我也难宽宥。”三巧儿两眼噙泪,跪下苦苦哀求。县主道:“你且莫忙,
我自有道理。”明早出堂,三巧儿又扯住县主衣袖哭道:“若哥哥无救,贱
妾亦当自尽,不能相见了。”
当日县主升堂,第一就问这起。只见宋福、宋寿弟兄两个,哭啼啼的与
父亲执命,禀道:“因争珠怀恨,登时打闷,仆地身死,望爷爷做主。”县
主问众千证口词,也有说打倒的,也有说推跌的。蒋兴哥辨道:“他父亲偷
了小人的珠子,小人不忿,与他争论。他因年老脚■,自家跌死,不干小人
之事。”县主问宋福道:“你父亲几岁了?”宋福道:“六十七岁了。”县
主道:“老年人容易昏绝,未必是打。”宋福、宋寿坚执是打死的。县主道:
“有伤无伤,须凭检验。既说打死,将尸发在漏泽园去,俟晚堂听检。”原
来宋家也是个大户,有体面的,老儿曾当过里长,儿子怎肯把父亲在尸场剔
骨?两个双双叩头道:“父亲死状,众目共见,只求爷爷到小人家里相验,
不愿发检。”县主道:“若不见贴骨伤痕,凶身怎肯伏罪?没有尸格,如何
申得上司过?”弟兄两个只是求告,县主发怒道:“你既不愿检,我也难问。”
慌的他弟兄两个连连叩头道:“但凭爷爷明断。”县主道:“望七之人,死
是本等。倘或不因找死,屈害了一个平人,反增死者罪过。就是你做儿子的,
巴得父亲到许多年纪,又把个不得善终的恶名与他,心中何忍?但打死是假,
推仆是真,若不重罚罗德,也难出你的气。我如今教他披麻戴孝,与亲儿一
般行礼;一应殡殓之费,都要他支持。你可服么?”弟兄两个道:“爷爷分
付,小人敢不遵依。”兴哥见县主不用刑罚,断得干净,喜出望外。当下原
被告都叩头称谢。县主道:“我也不写审单,着差人押出,待事完回话,把
原词与你销讫便了。”正是:
公堂造业真容易,要积阴功亦不难。
试看今朝吴大尹,解冤释罪两家欢。
却说三巧儿自丈夫出堂之后,如坐针毡。一闻得退衙,便迎住问个消息。
县主道:“我……如此如此断了,看你之面,一板也不曾责他。”三巧儿千
恩万谢,又道:“妾与哥哥久别,渴思一会,问取爹娘消息。官人如何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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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便,使妾兄妹相见,此恩不小。”县主道:“这也容易。”看官们,你道
三巧儿被蒋兴哥休了,恩断义绝,如何恁地用情?他夫妇原是十分恩爱的,
因三巧儿做下不是,兴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