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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出去了,门儿拽上不关,那贼略推一推,豁地开了。捏手捏脚,直到
房中,并无一人知觉。到得床前,灯火尚明。周围看时,并无一物可取。摸
到床上,见一人朝着里床睡去,脚后却有一堆青钱,便去取了几贯。不想惊
觉了刘官人,起来喝道:“你须不近道理!我从丈人家借办得几贯钱来,养
身活命;不争你偷了我的去,却是怎的计结!”那人也不回话,照面一拳,
刘官人侧身躲过,便起身与这人相持。那人见刘官人手脚活动,便拔步出房。
刘官人不舍,抢出门来,一径赶到厨房里。恰待声张邻舍,起来捉贼;那人
急了,正好没出豁,却见明晃晃一把劈柴斧头,正在手边;也是人急计生,
被他绰起,一斧正中刘官人面门,扑地倒了,又复一斧,斫倒一边。眼见得
刘官人不活了,呜呼哀哉,伏惟尚飨。那人便道:“一不做,二不休,却是
你来赶我,不是我来寻你。”索性翻身入房,取了十五贯钱。扯条单被,包
裹得停当,拽扎得爽俐,出门,拽上了门就走,不题。
次早邻舍起来,见刘官人家门也不开,并无人声息,叫道:“刘官人,
失晓了。”里面没人答应。捱将进去,只见门也不关。直到里面,见刘官人
劈死在地。“他家大娘子,两日家前已自往娘家去了,小娘子如何不见?”
免不得声张起来。却有昨夜小娘子借宿的邻家朱三老儿说道:“小娘子昨夜
黄昏时,到我家宿歇,说道:刘官人无端卖了他,他一径先到爹娘家里去了。
教我对刘官人说,既有了主顾,可同到他爹娘家中,也讨得个分晓。今一面
着人去追他转来,便有下落。一面着人去报他大娘子到来,再作区处。”众
人都道:“说得是。”先着人去到王老员外家报了凶信。老员外与女儿哭起
来,对那人道:“昨日好端端出门,老汉赠他十五贯钱,教他将来作本,如
何便恁的被人杀了?”那去的人道:“好教老员外大娘子得知,昨日刘官人
归时,已自昏黑,吃得半酣,我们都不晓得他有钱没钱,归迟归早。只是今
早刘官人家,门儿半开,众人推将进去,只见刘官人杀死在地,十五贯钱一
文也不见,小娘子也不见踪迹。声张起来,却有左邻朱三老儿出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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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小娘子昨夜黄昏时分,借宿他家。小娘子说道:刘官人无端把他典与
人了,小娘子要对爹娘说一声。住了一宵,今日径自去了。’如今众人计议,
一面来报大娘子与老员外,一面着人去追小娘子。若是半路里追不着的时节,
直到他爹娘家中,好歹追他转来,问个明白。老员外与大娘子,须索去走一
遭,与刘官人执命。”老员外与大娘子急急收拾起身,管待来人酒饭,三步
做一步,赶入城中,不题。
却说那小娘子,清早出了邻舍人家,挨上路去,行不上一二里,早是脚
疼走不动,坐在路傍。却见一个后生,头带万字头巾,身穿直缝宽衫,背上
驮了一个搭膊,里面却是铜钱,脚下丝鞋净袜,一直走上前来。到了小娘子
面前,看了一看:虽然没有十二分颜色,却也明眸皓齿,莲脸生春,秋波送
媚,好生动人。正是:
野花偏艳目,村酒醉人多。
那后生放下搭膊,向前深深作揖:“小娘子独行无伴,却是往那里去的?”
小娘子还了万福,道:“是奴家要往爹娘家去,因走不上,权歇在此。”因
问:“哥哥是何处来?今要往何方去?”那后生叉手不离方寸:“小人是村
里人,因往城中卖了丝帐,讨得些钱,要往褚家堂那边去的。”小娘子道:
“告哥哥则个,奴家爹娘也在褚家堂左侧,若得哥哥带挈奴家,同走一程,
可知是好。”那后生道:“有何不可!既如此说,小人情愿伏侍小娘子前去。”
两个厮赶着,一路正行,行不到二三里田地,只见后面两个人脚不点地,赶
上前来。赶得汗流气喘,衣服拽开。连叫:“前面小娘子慢走,我却有话说
知。”小娘子与那后生看见赶得蹊跷,都立住了脚。后边两个赶到跟前,见
了小娘子与那后生,不容分说,一家扯了一个,说道:“你们干得好事!却
走往那里去?”小娘子吃了一惊,举眼看时,却是两家邻舍,一个就是小娘
子昨夜借宿的主人。小娘子便道:“昨夜也须告过公公得知,丈夫无端卖我,
我自去对爹娘说知。今日赶来,却有何说?”朱三老道:“我不管闲帐,只
是你家里有杀人公事,你须回去对理。”小娘子道:“丈夫卖我,昨日钱已
驮在家中,有甚杀人公事?我只是不去。”朱三老道:“好自在性儿!你若
真个不去,叫起地方有杀人贼在此,烦为一捉,不然,须要连累我们。你这
里地方也不得清静。”那个后生见不是话头,便对小娘子道:“既如此说,
小娘子只索回去,小人自家去休!”那两个赶来的邻舍,齐叫起来说道:“若
是没有你在此便罢,既然你与小娘子同行同止,你须也去不得!”那后生道:
“却又古怪!我自半路遇见小娘子,偶然伴他行一程,路途上有甚皂丝麻线,
要勒掯我同去?”朱三老道:“他家有了杀人公事,不争放你去了,却打没
对头官司!”当下怎容小娘子和那后生做主。看的人渐渐立满,都道:“后
生你去不得。你日间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便去何妨!”那赶来的
邻舍道:“你若不去,便是心虚。我们却和你罢休不得。”四个人只得厮挽
着一路转来。
到得刘官人门首,好一场热闹!小娘子入去看时,只见刘官人斧劈倒在
地死了,床上十五贯分文也不见。开了口合不得,伸了舌缩不上去。那后生
也慌了,便道:“我恁的晦气!没来由和那小娘子同走一程,却做了干连人。”
众人都和闹着。正在那里分豁不开,只见王老员外和女儿一步一攧走回家来,
见女婿尸身,哭了一场,便对小娘子道:“你却如何杀了丈夫?劫了十五贯
钱,逃走出去?今日天理昭然,有何理说!”小娘子道:“十五贯钱,委是
有的。只是丈夫昨晚回来,说是无计奈何,将奴家典与他人,典得十五贯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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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在此,说过今日便要奴家到他家去。奴家因不知他典与甚色样人家,先去
与爹娘说知,故此趁夜深了,将这十五贯钱,一垛儿堆在他脚后边,拽上门,
到朱三老家住了一宵,今早自去爹娘家里说知。我去之时,也曾央朱三老对
我丈夫说,既然有了主儿,便同到我爹娘家里来交割。却不知因甚杀死在
此?”那大娘子道:“可又来!我的父亲昨日明明把十五贯与他驮来作本,
养赡妻小,他岂有哄你说是典来身价之理?这是你两日因独自在家,勾搭上
了人;又见家中好生不济,无心守耐;又见了十五贯钱,一时见财起意,杀
死丈夫,劫了钱。又使见识,往邻舍家借宿一夜,却与汉子通同计较,一处
逃走。现今你跟着一个男子同走,却有何理说,抵赖得过!”众人齐声道:
“大娘子之言,甚是有理。”又对那后生道:“后生,你却如何与小娘子谋
杀亲夫?却暗是约定在僻静处等候一同去,逃奔他方,却是如何计结!”那
人道:“小人自姓崔名宁,与那小娘子无半面之识。小人昨晚入城,卖得几
贯丝钱在这里,因路上遇见小娘子,小人偶然问起往那里的,却独自一个行
走。小娘子说起是与小人同路,以此作伴同行,却不知前后因依。”众人那
里肯听他分说,搜索他搭膊中,恰好是十五贯钱,一文也不多,一文也不少。
众人齐发起喊来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却与小娘子杀了人,拐了
钱财,盗了妇女,同往他乡,却连累我地方邻里打没头官司!”
当下大娘子结扭了小娘子,王老员外结扭了崔宁,四邻舍都是证见,一
哄都入临安府中来。那府尹听得有杀人公事,即便升堂。便叫一干人犯,逐
一从头说来。先是王老员外上去,告说:“相公在上,小人是本府村庄人氏,
年近六旬,只生一女,先年嫁与本府城中刘贵为妻。后因无子,娶了陈氏为
妾,呼为二姐。一向三口在家过活,并无片言。只因前日是老汉生日,差人
接取女儿女婿一家,住了一夜。次日,因见女婿家中全无活计,养赡不起,
把十五贯钱与小婿作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