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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日尼科夫立刻冲上前去。
光着膀子的中士在用机枪扫射,一个战士伏在他身旁,递着子弹带。机枪前面,敌人的子弹打得砖屑纷飞,挡弹板吧嗒直响。普鲁日尼科夫就近卧倒,匍匐过去:“德国人?”
“窗口!”中士怒冲冲地喊道,“守住窗口!……”
普鲁日尼科夫马上返身回去。战士们已经分守在窗口那里。落到普鲁日尼科夫头上的恰巧是他当时从那里跳进教堂的那个窗口。边防战士的尸体横着耷拉在窗台上。当普鲁日尼科夫从窗口探头往外瞧时,死者的脑袋触到了他的肚子上。
灰绿色的人影在向教堂奔跑,他们把冲锋枪顶在肚皮上,边冲边射击。普鲁日尼科夫急忙打开保险,射出长长的一梭子:冲锋枪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在手中直往空里跳动。
“往上跳得厉害,”他猛然醒悟过来,“应当短射,短射。”
他射击再射击,而人影却仍然不停地冲过来,他觉得他们好象直接冲他而来。于弹射到砖墙上,射进边防战士的尸体,他人粘稠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但他顾不上擦,只是当他缩到墙后给冲锋枪装新子弹的时候,才把这血抹了一把。
后来一切都平静了下来,德国人也不再往前跑了。但普鲁日尼科夫还没有来得及环顾一下,没有来得及问一问入口上的情况怎样、还有没有子弹,突然天空又响起沉闷的嗡嗡声接着,炸弹的尖叫声便划破了硝烟弥漫、尘土飞扬的长空。
就这样过去了一天。轰炸的时候,普鲁日尼科夫往哪儿也不跑,就卧倒在这拱形的窗口下面。随着每一次爆炸,边防战士的脑袋就在他的上方不停地摇晃。当轰炸停止了的时候,普鲁日尼科夫就爬起身来,朝那些向他进攻的人影扫射。他已既不感到害怕也没有时间的概念了:堵着的耳朵里一直在呜响,干渴的喉咙里令人讨厌地直发痒,手臂已不习惯离开跳动着的德国冲锋枪了。
只是到了黄昏才开始沉静下来。德国人轰炸了最后一次,“容克”飞机吼叫着,绕着浓烟冲天的废墟上空转了最后的一圈,于是谁也不再向教堂冲了。弹坑累累的大院里,横着灰绿色的人影:有两个还在动弹,朝着某个灰堆里爬,但是普鲁日尼科夫没有再朝他们打枪。这是两个伤兵,军人的荣誉不允许将他们击毙。他瞧着他们如何爬动,他们的手臂如何屈曲,暗自感到惊讶,此时他心中既没有同情又没有好奇。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无法排遣的疲劳。
他真想就那么躺在地板上,闭上眼睛,哪怕只是一分钟。但是就连这一分钟他也不能允许自己:应当了解一下,活下来的还有多少人,到什么地方才能弄到子弹。他把冲锋枪关上了保险,踉踉跄跄地向门洞走去。
“活着吗?”中士问道,他坐在墙根,伸直了两腿。“这很好。可是子弹打光了。”
“剩下几个人?”普鲁日尼科夫问道,一屁股坐到了中士身旁。
“皮毛没少的——五个,受伤的——两个。一个好象打在胸部上。”
“边防战士呢?”
“他说,要去掩埋一个朋友。”
战士们徐徐走来:脸色阴沉,沉默无语,眼窝凹陷。
萨里尼科夫伸手去取水壶:“渴极了,象火燎似地。”
“别碰,”中士说,“留给机枪。”
“可是子弹已经没了。”
“会弄到的。”
萨里尼科夫坐到了普鲁日尼科夫身旁,砥了舐焦干的嘴唇:“我跑一趟布格河,怎么样?”
“你跑不到那里,”中士说,“德国人占领了杰列斯波里大门附近的地段。”
边防战士走来了。他不声不响地坐到墙根,不声不响地接过中士递给他的烟蒂。
“埋了吗?”
“埋了,”边防战士叹了口气,“谁也发现不了我埋的这座坟墓。”
大家都沉默了,这种沉默象铅一样压在心头。普鲁日尼科夫思忖着,需要子弹,需要水,需要与要塞指挥部联络,但不知怎么思考中止了:只是心里想想而已。说的却完全是另一码事:“我们的人不知怎么来迟了。”
“谁?”边防战士问道。
“部队呗。这儿不是有我们的部队吗?”
谁也没有回答他。只是过了一会儿中士说道:“也许,夜里他们会冲进来。不然,凌晨可能性更大些”
大家都默默地表示同意,认为正是凌晨时分部队会冲进、来拯救他们。毕竟这是时间上的一个交合点)是黑夜与白昼的交界,是人们日思夜想、焦急等待着的一个时刻啊。
“子弹……”普鲁日尼科夫迫使自己说道,“哪儿可以弄到子弹?谁知道弹药库?”
“兵营里的人会知道的,”中士说,“反正需要到那里去一趟:听说,八十四团里有个政委。”
“问他有什么指示,”普鲁日尼科夫满怀希望他说道,“当然,也要问问子弹的问题。”
“这——自然要问,”中士一面艰难地站起身来一面说道,“跟我去吧,普里日纽克。”
什么地方响起了爆炸的轰隆声,冲锋枪也发出了排射。中士与增征兵消失在尘雾的昏暗里。
“需要水,”萨里尼科夫叹了口气,他苦恼不已,不时舐舐嘴唇。“喂,中尉同志,让我往布格河去一趟试试。不然,去穆哈维茨河也行。”
“离这儿远吗?”
“一直走的话——就在旁边,”边防战士冷笑了一下,“只是现在没法一直跑。可是水又需要。”
“好吧,去试一试。”
鲁日尼科夫突然想道,自己算什么指挥员呢,一切问题,不是中士就是这个皮肤黝黑的边防战士替他决定,但他是平心静气想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任何不满和消沉都意味着浪费精力,而精力差不多己消耗殆尽了。“只是一定要当心些。”
“是!”萨里尼科夫振作了起来,“我可不可以把德国人的水喝了,尔后用他们的水壶去装呢?”
“可假如你装不回来呢?”前臂受了点轻伤的滑稽家说道。
“带些空水壶去。把白酒倒掉。”
“不要全倒掉,”边防战士说,“留一壶,好给伤口消毒。别在那里弄得丁当直响。”
“我不会弄得丁当响的,”萨里尼科夫一面往腰带上拴水壶,一面保证说。“这么说,我去啦,是吗?可真想喝啊。”
于是他越过一个个弹坑,终于消失不见了。德国人枪声零落,炮弹爆炸的轰隆声也变得稀疏了。
“看来,德国人在喝茶哩,”圆头战士说,“而昨天还放了电影。多可笑。”
谁也不明白,他说的是昨天他在这个教堂里看过电影呢还是象他说的眼下正在喝茶的德国人,但是大家突然痛心地感到,昨天已经过去了,而明天仍将是打仗。普鲁日尼科夫也感到痛心,但他排遣了挤进脑际的一切回忆,迫使自己爬起身来。
“应当把死人搬到什么地方去,是不是?是否就搬到一个角落里。”
“应当去搜索一下德国人身上,”边防战士说,“你说是吗,中尉同志?”
普鲁日尼科夫明白,自己不应当离开教堂,但是孩于气的好奇又在他心里蠕动了起来。他很想到跟前去亲眼看一看,谁曾迎着他的排射子弹往前冲过,谁时下躺在教堂前面的尘土里。看一看,记在心,尔后讲给瓦丽雅、维罗奇卡和妈妈听。
“走吧,我们一起去。”
他把冲锋枪重新装上了子弹,跟在边防战士背后溜进了弹坑累累的要塞大院里,心怦怦直跳。
尘埃尚未完全沉落,鼻孔里刺得发痒,视线受到了阻碍。尘埃般的灰粒往眼里钻,磨得直发涩。普鲁日尼科夫不停地眨巴眼睛,不时用手去擦泪眼。
“不要拣冲锋枪,”边防战士悄声说,“要弹夹和手榴弹。”
被击毙的人很多。起初,普鲁日尼科夫只是抓住皮带翻转死者,尽量不触及他们的躯体,但很快他就习惯了。他怀里已经揣满了冲锋枪子弹,衣兜里也塞满了手榴弹。该返回去了,但他每搜完一个,总抑制不住再去搜下一个的愿望,仿佛正是在那下一个死者身上才能找到什么真正的至为需要的东西似的。他已经惯于忍受那令人作呕的硝烟的焦臭气味,浑身上下沾满了他人的血污、这些血今天如此慷慨地倾注在了这块尘土飞扬、弹坑累累的土地上。
“一个军官,”边防战士说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把证件拿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