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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租了一个套间,女儿一回来,就让她关起门来苦读寒窗,决不让她闻问自己的事。这诚心证明西湖大姐总算还晓得自己是做娘的人,还晓得这世上原是有廉耻两个字的。
二
那天西湖大姐醒得早,听见院门外边有一种响动,继而就辨出是人声:像撕咬,像挣扎,却压抑而快活。这声音她是熟悉不过的。不由得心里一热,骂了一声“作孽”。
后来天亮了,她去开门,看见两个人,横在院门门槛上,盖着一床又脏又烂的棉毯子。
两张很年轻的脸。
他们是从外省的乡下跑出来的。那个省是沿海省份,其实很繁荣,没有人会想到他们往内地跑。他们是私奔。两家都给他们分别定了亲,就是不肯让他们两个成亲。他们就只有跑了,跑出来好多日子,身上的钱用光了,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样过,但是他们决不会回去。要是能找个地方歇下来就好,他们不怕吃苦,他们有手艺。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信任西湖大姐。早上起来,西湖大姐脸上有种凄清的神色。这神色使他们认准了是同情,于是絮絮叨叨地用鸟叫一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急急忙忙地说着。以西湖大姐的阅历,她很快就听清了他们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
“我有什么办法,”她说,“我也是租人家的屋。”
“你是此地人。”
“……”
“求你了,姨。”
西湖大姐关上院门,把两个人关在外面。
这天半夜里,西湖大姐送一个男人出来。那人很缠绵,两只手从后面抄上来抓住西湖大姐很高的胸口,低声说着疯话,说得西湖大姐直是一片“咿咿嗤嗤”的昏笑。两个人推推搡搡着走到院门口,开了院门,他还不肯松手。他们就那样搂作一团暴露在两个年轻人面前。
西湖大姐从男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对脚底下的两个人说:
“你们怎么又来了?”
白天他们不知去了哪里,西湖大姐已经忘记了他们。
“姨。”他们在黑暗中抬着头,怯生生地喊。
“他们是什么人?”那个男人问。
“我不认得。”
“那是盲流了。”男人说着,向坐在门槛上的人俯下身子,“喂,你们起来……”
“你想干什么?”西湖大姐问。
“我要带走他们。”
“走你的吧,”西湖大姐说,“还没累够么。”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那句话十足的风骚。
“明天不准来。”那个男人临走前很严厉地告诫门槛上的两个人。
男人走了,西湖大姐回到院里,无声地关上院门。
天上下着细细的雨,小风很尖,沙沙地摇动着满院子密密的树叶。冰凉的雨水滴落到脸上。他们应该很冷的,走过院子的时候,西湖大姐想。好在门洞子深,雨是淋不着的。然后她打了个深长的哈欠。男人都是畜牲,简直像挖坟。她很疲乏。
第三天晚上,出去了一整天的西湖大姐回到半边街,看见女儿从巷口的一棵树后面走出去,没进巷口的黑暗。她是从女儿走路的样子认出来的。之后,树后面又走出一个男孩子。男孩子很紧张,小偷似的贴着墙根不抬头地走得风快。
西湖大姐狠狠地咬着嘴唇,想要上前拉住他,终于忍住。该管的是自己的女儿。
却在院门的门洞里听到了两声怯生生的喊声:
“姨。”
那喊声像障碍似的碰了她一下。
“你们给我死走!”
她提起脚对着门槛上的两堆黑影子乱踢。
然后她去了女儿的房间。
“你在那棵树后面作什么?”
“哪棵树?”
女儿满脸疑惑。
“巷子口那棵。”
“我从来没有去过。”
“你赖!刚才我明明看见。”
“刚才?”
女儿很吃惊地睁大眼睛。
“我一直都在屋里。下午回来,门也没有出,不相信你去问。”
“真的?”
女儿像她,眼睛忽闪忽闪的天真而动人,很好看。那是自己看花眼了。整个下午,那个男人都不肯放她,又不停地让她喝酒。她的头一下午发裂似的疼痛。
早晨院门外不见了那两个外省人。她对着那个空空的门洞发了一阵呆,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记挂什么?她难道指望过见到他们么。
梳洗完了,西湖大姐进城去。今天有人约她。路过半边街口的时候,看见了那两个外省人。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炉子,一口锅,一张案板,炸油条卖。那个女人原来大了肚子。
约的是在城里的一家餐馆饮早茶。西湖大姐忽然向两个炸油条的外省人走去。
两个人看见她,怯生生地齐喊:
“姨。”
仿佛真是他们的姨。
“姨”笑一笑,她不知为什么有些高兴。
她接过他们给的油条:“找到歇处了么?”
两个人看看她,不出声。
她也看着他们。
他们一起想到了那个门洞。
末了西湖大姐说:“回头给你们钱。”
西湖大姐身上从来不带钱。
这一天的事情结束得早些。傍晚以前西湖大姐就回来了。回来就听说半边街上午有人杀人。杀人的是街口上的一家房客,从工厂下岗想摆个小食摊。被杀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外地人。他们炸油条的那块地盘被那个房客看中,要赶他们走。双方争了没有几句,那个房客就动了刀子,在那个外地男人的额头上划了一个大血口。当时的样子很怕人。
在半边街上炸油条的外地人,只有那两个外省人。
西湖大姐想起他们怯生生地喊“姨”。她吃了他们的油条,还没有来得及付钱。那个女人大了肚子。
转而又想,世上的事,记挂不了许多。谁记挂她?
半夜里,西湖大姐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声音是从门洞外面传进来的,很轻微。一定是那两个外省人。她迷迷糊糊想着,翻了个身,又睡过去。明天有两个男人约了她,时间很难错开,那两个男人都不好得罪。她曾经在同一个时间里,当面同时答应过三个男人:在桌子底下,两只脚分别踩着两个男人的脚,桌子上面,眼睛则看着坐在对面的第三个男人答应说,“好的”。使三个男人都觉得这是对自己的许诺,然后再一个一个的解决。这样的伎俩用多了,即使被识破,也无所谓。两只脚的板凳不好找,两条腿的骚狗满街都是。但明天的两位却是都得捏在手板心里的。
后来就听见了摩托车的轰响。然后是粗声大气的喝斥:
“操你娘,哪里来的瘟丧!”
是茂生回来了。
“大哥……”两个外省人口音很微弱地哀求。
“去你娘个×!”茂生极不耐烦。
茂生的女人下了楼,迎到门口,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要死,我都不晓得。”
“你晓得!你只晓得……”
茂生一定是在他女人身上什么地方捏了一下,女人“哎哟”了一声,那一声听起来很贱。
“快走吧。”茂生喊。
“还不快死起。”茂生的女人跟着喊。
西湖大姐在黑暗中坐起来,木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两个外省人窸窸窣窣地走了,夹杂着极细弱的呻吟声。
茂生重手重脚地把摩托车推进了院子。
茂生女人重重地关了院门。
茂生喘着醉后的粗气上楼,茂生的女人跟在他后面,讨好地笑着。好像不是他女人,倒是西湖大姐这样的婊子。男人愿跟自己睡,她觉得受了宠。平日她很无聊,离了乡下,就什么也不会做。也学城里有钱的太太的样子养宠物狗,天天给狗洗澡,吹电吹风,打香水,还做小背心。但她自己身上却散发出恶臭。她的头发是花了几百块做过的。人问她用什么香精,她说什么贵就用什么。做了,就几个月不再梳洗。灰尘和汗沤出的馊味同残留的香精混在一起,其味难当。因为懒,她连例假也不收拾,老是让裤裆那儿结着血斑。她住的屋子铺满了极贵的羊毛地毯,进门出门打赤脚。但鼻涕和痰却照样乱擤乱吐。因为半夜不愿上卫生间,一只结满了尿碱的木便盆便赫然放在床头边的地毯上,常常因为满溢而让尿液流得随地都是。
院子外面,由近至远,响起了一连串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