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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在座的是大人还是小孩,是惊讶还是嗤笑,目不旁视,双手打起节拍。
我是没有这种大气派的,为了自己的身家平安和一点事业,时时小心,
事事怯场,挑了鸡蛋挑子过闹市,不敢挤人,惟恐人挤,应忍的忍了,不
应忍的也忍了,最多只写“转毁为缘,默雷止谤”自慰,结果失了许多志
气,误了许多正事。孙涵泊却无所畏惧,竟敢指挥国歌,他真该做我的老
师。
我在他家书写条幅,许多人围着看,一片叫好,他也挤了过来,头歪
着,一手掏耳屎。他爹问:“你来看什么?”他说:“看写。”再问:
“写的什么?”说:“字。”又问:“什么字?”说:“黑字”。我的文章
和书法本不高明,却向来有人恭维,我也是恭维过别人的,比如听别人说
过某某的文章好,拿来看了,怎么也看不出好在哪里,但我要在文坛上混,
又要证明我的鉴赏水平,或者某某是权威,是著名的,我得表示谦虚和
尊敬,我得需要提拔和获奖,我也就说:“好呀,当然是好呀,你瞧,他
写的这幅联,‘×××××××,××××××春’,多好!”孙涵泊不
管形势,不瞧脸色,不斟句酌字,拐弯抹角,直奔事物根本,他真该做我
的老师。
街上两人争执,先是对骂,再是拳脚,一个脸上就流下血来,遂抓起
了旁边肉店案上的砍刀,围观的人轰然走散。他爹牵他正好经过,他便跑
过立于两人之间,大喊:“不许打架!打架不是好孩子,不许打仗!”现
在的人很烦,似乎吃了炸药,鸡毛蒜皮的事也要闹出个流血事件,但街头
上的斗殴发生了,却没有几个前去制止的。我也是,怕偏护了弱者挨强者
的刀子,怕去制伏强者,弱者悄然遁去,警察来了脱离不了干系,多一事
不如少一事,还是一走了之,事后连个证明也不肯做。孙涵泊安危度外,
大义凛然,有徐洪刚的英勇精神,他真该做我的老师。
春节里,朋友带了他去一个同事家拜年,墙上新挂了印有西方诸神油
画的年历,神是裸着或半裸着,来客没人时都注目偷看,一有旁人就脸色
严肃。那同事也觉得年历不好,用红纸剪了小袄儿贴在那裸体上,大家才
嗤嗤发笑起来,故意指着裸着的胸脯问他:“这是什么?”他玩变形金刚,
玩得正起劲,看了一下,说:“妈妈的奶!”说罢又忙他的操作,男人
们看待女人,要么视为神,要么视神是裸肉,身上会痒的,却绝口不当众
说破,不说破而再不会忘记,独处里作了非非之想。我看这年历是这样的
感觉,去庙里拜菩萨也觉得菩萨美丽,有过单相思,也有过那个——我还
是不敢说——不敢说,只想可以是完人,是君子圣人,说了就是低级趣味,
是流氓,该千刀万剐。孙涵泊没有世俗,他不认作是神就敬畏,烧香磕
头,他也不认作是裸体就产生邪念,他看了就看作是人的某一部位,是妈
妈的某一部位,他说了也就完了,不虚伪不究竟,不自欺不欺人,平平常
常,坦坦然然,他真该做我的老师。
我的老师话少,对我没有悬河般的教导,不布置作业,他从未以有我
这么个学生而得意过,却始终表情木然,样子傲慢。我琢磨,或许他这样
正是要我明白“口锐者天钝之,目空者鬼障之”的道理。我是诚惶诚恐地
待我的老师的,他使我不断地发现着我的卑劣,知道了羞耻,我相信有许
许多多的人接触了我的老师都要羞耻的。所以,我没有理由不称他是老师!
我的老师也将不会只有我一个学生吧?
贾平凹文集 我是农民
——乡下五年记忆
贾平凹
读了不到两年的初中,学校便放了长假。我被划为了1967的初中
毕业生,那时我才14岁,瘦瘦的脖子上顶着一个大脑袋,脑袋的当旋
上有一撮高高翘起的毛发。我总打不过人,常常人揪了那撮毛打,但
我能哭,村里人说我是刘备。
回到了棣花,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农民,在农民里又属于知识青年。
但是,当我后来成为一名作家,而知青文学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走红于
中国文坛,我却没有写过一个字的知青文学作品。在大多数人的概念
中,知青指那些原本住在城里,有着还算富裕的日子,突然敲锣打鼓
地来到乡下当农民的那些孩子;我的家却原本在乡下,不是来当农民,
而是本来就是农民。我读过许多知青小说,那些城里的孩子离开了亲
情、离开了舒适,到乡下去受许许多多的苦难,应该诅咒,应该倾诉,
而且也曾让我悲伤落泪,但我读罢了又常常想:他们不应该到乡下来,
我们就该生在乡下吗?一样的瓷片,有的贴在了灶台上有的贴在了厕
所里,将灶台上的拿着贴往厕所,灶台上的呼天抢地,哪里又能听到
厕所里的啜泣呢?而我那时是多么羡慕着从城里来的知青啊!他们敲
锣打鼓地来,有人领着队来,他们从事着村里重要而往往是轻松的工
作,比如赤脚医生、代理教师、拖拉机手、记工员、文艺宣传队员,
他们有固定的中等偏上的口粮定额,可以定期回城,带来收音机、手
电筒、万金油,还有饼干和水果糖。他们穿军裤,脖子上挂口罩,有
尼龙袜子和帆布裤带。他们吸引了村里漂亮的姑娘,姑娘们在首先选
择了他们之后才能轮到来选择我们。
从运麦糖开始,我被队长派了运粪、套牛等农活,每天挣三个工
分。那时一个劳动日是十分,十分工分折合人民币是两角,这就是说,
我一天从早到晚的劳动可以赚得六分钱。由于个小,力气又不大,我
总是被骂,他们骂人都非常难听,还算运气好,在相当长的时间里,
队长是分配了我和妇女一块劳动的。
我是棣花公社棣花大队东街村的社员了,我已经能闭着眼睛说出
我们村的土地在前河滩是多少亩水田,西河滩是多少新修地;东是多
少亩旱田,西又有多少亩梯田。我爱土地,爱土地上的每一株庄稼苗……
在贫困的环境里,我学会了自私,因为一分钱,一根柴火,一把
粮食,对于生命是多么重要!
然而,我又恨土地,我不甘心就这样受穷一辈子,只要有机会,
一定要从这繁重的劳动中解脱出来。
上面几次来招工,由于没人说情更没礼送,我一次次被刷下来;
征兵时,开始是公社武装部没熟人送不上礼,而第二年,却因为
父亲突然被清理下放回家,连名都没报上!
难道就这样窝一辈子?
我曾看着劁猪匠干活想学会阉猪,也曾想过当代理教师——机会
终归来了,我正兴奋地等着消息时,等来的却是被别人顶替了的结果!
父亲一直认为是他的问题影响了我,看到他“是我误了娃呀”的
愧疚样,我心如刀剐!
终于有一天傍黑,我偷偷地上了水库大坝工地!我上大坝一则是
想换个地方让心情轻松一下,重要的是我一直暗恋着的那个“她”也
在工地上!80年代中,我写过一首小诗,名为《单相思》,诗是这样
写的:“世界上最好的爱情/是单相思/没有痛苦/可以绝对勇敢/
被别人爱着/你不知别人是谁/爱着别人/你知道你自己/拿一把钥
匙/打开我的单元房间。”
这首诗是为了追忆我平生第一次爱上一个女子的感觉。
在初上水库工地的一天半里,我没有见到她,也没问堂弟她是住
在哪儿。我睡不着,顺手拿了一本民工的书——几年后读大学时我才
知道这本没封面也没封底的书叫《白洋淀纪事》——我读了十几页,
突然觉得被窝那边凉飕飕,似乎还有什么在动,用脚一挑被子,天呀,
是一条蛇!
第二天,我就到了指挥部,开始了写标语和办战报的工作。在指
挥部,一天可以记八分工,近乎我在村里劳动一天的三倍工分,而且
还可以拿到每月两元钱的补贴!如此的好事降临于我,我一个人跑到
河滩的一处深水潭里去游泳,脱得精精光光,大呼小叫,发誓要保住
这份工作,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一定要让指挥部的所有领导满意我,
长久地留用我。我游泳的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