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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他还是一个具有巨大天分的画家,他画在她的裸体上的任何一幅图案,其实
都是某种唯美主义风格的上乘之作;他对于音乐同样具有超乎常人的敏感,当她
的内心波涛汹涌的时刻,他总能够找到与之匹配的音乐。而最令人心动的地方在
于,他并不在乎这些艺术上的天分,他等闲视之,弃之若履。他在从容的浪费和
抛弃。他认为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部分,这些与生活和爱情无关。
徐思菲是多么爱这个男人啊。她觉得,从此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别的男人
了。在他面前,她愿意抛弃从前所有的一切;她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而今,他突然离去。她立刻感觉到空空荡荡。她恸哭,悲伤,感觉到一切虚
幻而没有希望。她不愿意见到任何人,讨厌每一个男人。她曾经想过自杀,也曾
经想过,留下她肚子里的孩子――但是,那又会如何呢?一切都在慢慢流逝,如
同时光一样,有谁可以留住它们?
她悲伤地发现,即使他离开了她,她仍然,仍然是爱着他的。
他既然爱你,我说,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我不知道,她说,就算有一个充足的理由,又能怎么样?
倒也是,我说,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很奇怪的。
给我一支烟,她说。
我取出烟卷,给她点上。她抽烟的姿势看起来熟练多了。
我们有一阵没有说话。我在想,了解一个女人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说,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见面不过两三次,
而且,我们过着很不相同的生活――你怎么知道我会对你的故事感兴趣?
她笑了。她说,我们在一些方面其实是相似的。
不会,我说,我们不一样。
她看着我,突然说,你一定还记得余楠,是吗?
我看着她。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迅速地跳。我忽然感觉到难以抑止的紧张和
慌乱。
你,我说,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我们几年前就认识,她说,那时候她在出版社。因为一些稿子的事情,我们
见过面;后来我们差不多就是朋友了。我们在一起聊天、逛街、喝酒,有时候一
起去参加朋友的party 一类。她会把她的一些事说给我听,她提起过你的名字―
―不过她告诉我,假如我认识你,不要和你说起她。很奇怪是吧?但是事情就是
这样。她经常会有一些奇怪的念头,比方她会花一天的时间来洗澡,总认为自己
的身体上有一些地方不干净;有一次,她居然拿了一把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切割,
直到胳膊上留下几道血痕,很吓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说,皮肤上有一块地
方不干净,想把它割掉――其实她那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的。有一次她问我,
一个女人可不可以同时爱两个男人?我问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说不知道。
总之她有时候很奇怪,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很少告诉我她在想什么。后来
她走了,因为另外一些事情。她也许想留下来。她到了北京,在一家杂志社――
现在,我说,现在她还在那里吗?
我看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结巴得很厉害。
你听我慢慢说。到北京之后不久,她给我打了电话,然后又问你怎么样。我
说我不知道,不过可以跟痖白打听;我问她为什么不给你打电话,或者告诉你她
的行踪?她说还是不告诉你的好,而且她让我也要对你保密。她可能觉得这样更
好一些吧。以后她会经常打电话来,告诉我她在干什么,遇见哪些有趣的事,然
后,她又会问我,你在干什么。我就告诉他,你在干什么。她还描述你的样子,
说起你有些时候可笑的样子,就像一个孩子那样,她会反反复复地说个不停,说
到后来,她会大笑不止,笑着笑着,她就哭起来了。其实她描述的你的样子和你
完全不同,但是她好像要故意把你说成那样。你就像她的一个孩子。她还会背诵
你写给她的诗句,背着背着,我听见她又哭了。我感觉,她在北京其实很孤独,
也许遇到了一些很难解决的事情,但是她似乎不愿意告诉我。她好像一根羽毛在
那里飘――我有时候的感觉就是这样。我曾经想打电话给她,但是她从来没有告
诉我她的电话――她每次的电话号码都不相同,我想她是在街头的电话亭里打的
电话吧。
式牧和徐思菲(3 )
她还在那家杂志社,对吧?我说,她一定还在那里。
她就这样打电话给我,我们持续了大约有三年的时间,有一次,她告诉我说,
她要回来,我说那好啊,你来了我去接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回来,
或者,她来过了,只是没有告诉我。后来有一次,她说要到一个地方去,上海或
者广州,还没有决定下来;她还说,也许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打电话给我了;我
说,你要是去了什么地方,一定告诉我。她说一定。这实际上是她最后一次打电
话。我记得应该是一年前吧。现在,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她在干什么――我倒是
很想念她。她很漂亮,也很善良。记得原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感觉她就像我
的姐姐。她总是说,你傻啊,或者,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呀。她其实比我也大不了
几岁,所以每次看见她这样一本正经地说我,就会觉得好玩,会觉得温暖――其
实除了她这么说,还没有人说过我傻呢。
这时她停下来。她看着我。
她说,你哭什么?
是的,我现在泪流满面。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是因为喜悦吗?
还是悲伤?我根本无法说得清楚。唉,要不是难为情,我真的想哭出声来,那样
我会感觉到痛快一些。我多年来一直在寻找她的音讯,长久的等待几乎让我绝望,
我甚至悲伤的认为,她也许已经死去;现在,我终于得到她的消息。可是,她为
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她在哪里呢?她随风漂荡的身体里面,究竟包含了怎样的忧伤?
此刻,她洁净肌肤的气味,如此清晰的弥漫而来,让我片刻都难得安宁。
我要去找她,我说,你告诉我那家杂志社的地址。
我告诉你有什么意义呢?她早就不在那里了;她也许不在北京。就算你找到
她,又能怎么样呢?你想一想,这么多年过去,许多事情已经不是你想的那样了。
她也许已经变得很老了,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身体会变得臃肿,还有,她也许
已经嫁为人妇,现在相夫教子,过上了庸常幸福的生活――你看见她,还会说些
什么?你会告诉她,你爱她,你要娶她?面对她日渐衰老的面容,你说出这些话
来,你不觉得可笑和做作吗?你不觉得是在演戏吗?
我看着徐思菲说话的样子。她优雅从容,神采飞扬。她的姿态看上去美丽极
了。你简直无从挑剔。可我觉得事情不是徐思菲所说的这样。她在撒谎。她所说
的一切都是她虚构的。她是一个骗子。她根本不知道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一个
丑陋的男人欺骗了她,她就自以为看破了世间红尘。其实根本不是这样。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而我,居然和一个娴熟于表演的女人谈论爱情,这一切看起来多么可笑和滑
稽。
你告诉我地址,我说,你只要告诉我地址就可以了。
算了吧,她说。她坐在那里,脸上的神色得意洋洋。她说,你又何必多此一
举?
你不要总那么自以为是,我说,你只告诉我地址就可以了――听见了吗?
你怎么这么愚蠢?你真是不可救药。
我当然没有你那么聪明,你是何等人物?你玩弄男人于股掌之上,自己却编
了一个煽情的故事来骗人――其实你哪里爱过?你就根本没有。
你真无耻,她说。她站起来,我看见她的脸色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她说,
你滚。你滚出去。
你告诉我地址我就走,我说。
你滚,她说,我不愿意再看见你,你滚呀。
告诉我地址,我说。
别想,她说。我看见她在冷笑。她说,你就别自作多情了――也许,余楠就
从来没有爱过你呢,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我看着她。有那么一会,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我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
突然抽走了。我变得空空荡荡,就像一片羽毛那样开始在空中飘起来。我看见徐
思菲的一张难看的、变了形的脸。她还在那里发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