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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亦如这暗夜中的奔跑,谁也不知道下一步,究竟会踏中什么。是平实
的地面?是深深的陷井?或者什么也没有,就此堕入无尽的虚空之中。
他停下了,他听到了瓯江的和缓的呼吸,她的湿润的气息,多么象深埋在他
的黑暗的记忆深处的母亲。
他缓缓走出松林,他被江水那异乎寻常的美深深打动。如此平静,如此神秘,
如此忧伤。
这是上天赐给智空的最好的礼物。智空沿着江岸走着,略带鱼腥味的江风吹
拂着他的面颊,他的心渐渐平静了,他似乎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沉入一种迷
幻般的微喜之中。
走了多久呢?智空没有计算,他只盼着能够就这样走下去,一直走下去,无
休无止。
但这是不可能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把瓯江上游的空气,向下游挤压;江
面也不再平静,先是起了一些微小的涟漪,然后,就如一块起皱的地毯一般,波
涛涌起,越来越高,从江心向两岸直扑过来,重重地拍打着河滩,骇人的涛声,
如同地狱里无数灵魂的哭喊。
然后,月亮似乎是被什么巨大的物体遮住了。智空抬头仰望,一艘巨大的船
只,从上游驶来,象一个巨大无朋的黑色梦幻,而在它的后面,一艘又一艘和它
一般大小的船只,也正缓缓驶来。
这是运粮的船队,它们的每一艘船,都有三四层楼高,它们将驶入长江,到
扬州后,进入大运河,一直向北行驶,直到东都洛阳。
在这庞大的船队中,有一艘船,显得颇为特殊。它不像其他的运粮船那样,
黑灯瞎火,而是灯火通明,从船上,还隐隐传出琴萧和奏之声。
从这艘船上,放下了一只小舢板,两个人摇着橹,一个人背着手立在船头,
长袖飘飘。小舢板借着水势,渐渐地向智空划来。
智空突然对他们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恐惧,这种感觉没有任何的理由,却是如
此的强烈。他转身奔跑,跑过布满砾石的河滩,跑过长满荆棘的灌木丛,跑进了
松林里。一直跑到他觉得自己的肺就要爆炸了才停下。他靠着一棵松树,“呼呼”
地喘着气。
可那异样的恐惧依然萦绕在他的心中。他转头,一个道士就站在他的身后,
目光中全是嘲弄的表情。
智空转身就跑,可没跑出几步,那道士的手就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
来。
智空挣扎着,像一条被鱼杆拉出了水面的鱼。
舷梯仿佛没有尽头。智空稍微走慢一点,那道士就重重地朝智空的屁股上踢
一脚。
琴萧之声愈来愈清晰,一个女子,用圆润绵软的嗓音唱道:“门前好山云占
了,尽日无人到。松风响翠涛,槲叶烧丹灶,先生醉眠春自老。”
歌声细腻柔软,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他们在一扇木门前停了下来,门上雕了许多大小不一的鹤。
那道士道:“徒弟郝劲道拜见师父。”
歌声戛然而止。里面有人道:“小沙弥呢?”声音沙哑而苍老。
郝劲道道:“在这里。”
里面又道:“带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房内弥漫着竹叶的清香,仿佛这不是在船上,而是在
月光下的竹林里。
一个老道,静静地坐在一张古色古香的七弦琴的后面。刚才那个唱歌的女子,
却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老道看着智空,微微一笑,右手小指轻轻拔了一下琴弦,“叮”的一声,琴
音清澈而嘹亮。
老道道:“小和尚,好好听着,这可是我花了五百年时间,才琢磨出来的曲
子。”
说罢,他便自顾自地“叮叮咚咚”弹起来,弹到得意处,还随着曲子的节拍
摇头晃脑。
智空对音乐一无所知,看着那老道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心中颇有些好笑。
郝劲道似乎也对师父的曲子不怎么感兴趣,但又不敢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在智空后面垂手而立,险些把呵欠也打出来了。
忽然“啪”的一声,琴弦断了一根。
老道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意犹未尽,意犹未尽。”
他看了看智空,一丝狡黠的笑容闪过他的面颊,仿佛一个小孩突然又想出了
一个很好玩的捉弄人的法子。
“你过来,你过来。”老道向智空招手道。
智空也不知他要搞什么鬼,便向前走了两步。
老道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指节间全是老茧的手,握住了智空的左臂,轻轻
地揉搓着。
智空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的手臂在逐渐变细,变长。然而很快
他就知道这绝不仅仅是感觉而已。他看着自己的手臂慢慢地从袖子中伸出来,像
一棵藤蔓一般,只是藤蔓是越长越粗,而智空的手却是越来越细,越来越长。
智空终于忍受不住,尖叫起来。他尖叫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恐惧。
老道轻轻摇了摇头,并不理会智空的尖叫,继续揉搓着智空的手臂,看他那
认真的样子,就像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在绣自己出嫁时要穿的衣裳。
智空也不知自己究竟叫了多久,终于,他的嗓子哑了,他再也叫不出来了。
他轻轻地啜泣着,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
老道把那根断了的琴弦从七弦琴上取下来,然后,把智空的已经被揉搓得极
长极细的左臂安在了琴上。他朝智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继续弹起琴来。
一开始,智空还能感觉到自己手臂的颤动,这颤动是如此的迅速,令智空想
到蜜蜂翅膀的扇动。渐渐地,智空的手臂麻木了,他的感觉和心智也麻木了,他
不再抽泣,他完全陷入了虚空之中。
这是恐惧带来的虚空。疼痛能使人喊叫,使人哭泣,使人晕厥;而恐惧,却
使人陷入虚空,当一个人的恐惧达到了极致,他也将落入虚空的底部,那是另一
个世界,一个虚幻而快乐的世界。
琴声停止了。智空朝老道笑了笑,自己把手臂从琴上取了下来,他仔细地的
把这根又细又长的左手缠在自己的腰上,仿佛他已这样做过千百次一般熟练。
老道似乎已对这一切颇为厌倦。他朝郝劲道挥了挥手,道:“带他下去吧!”
郝劲道牵着满脸微笑的智空,退了下去。
一位气度雍容的女道士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手中握着一管玉箫。
老道道:“图不在他身上。”
女道士道:“我们不过迟来了两个时辰,他能把图藏在哪儿呢?”
老道道:“不如把他杀了,我们拿不到图,也绝不能让佛教的人拿到。”
女道士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玉箫,并不言语。
这是一间小小的舱室,波涛之声透过薄薄的船板传入智空的耳中。
没有灯光,更没有月光,舱室里一片漆黑。
智空从恐惧中苏醒过来,但这并不意味着恐惧已离他而去,不,恐惧依然包
围着他,他不由自主地发抖,啜泣,断断续续地回忆着与婆婆在一起的日子。
他睡着了。
又从恶梦中惊醒,再一次入睡。
他忘了吗?忘了吗?他下意识地要把那段记忆忘却,他究竟把图藏在了哪儿
呢?他忘了吗?如果人能够想忘掉什么就忘掉什么该多好啊!那么人生将不再是
一场无法逃脱的苦役,而是一次无休无止的极乐之旅。
智空被人摇醒了。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道士,细细
长长的丹凤眼,威严,神秘,又带着一丝淫邪。
智空把头转过另一边,紧抿着嘴唇。
女道士把她白腻而修长的手伸到智空的眼前,她的手中不知握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发出了柔和而温暖的光芒,女道士把手慢慢张开,一个朱红色的夜明珠在
她的掌心中转动着,仿佛是一团拥有生命的火焰。
智空伸出右手,握住夜明珠,用大拇指轻轻地抚摸着夜明珠光滑的表面。
“喜欢吗?送给你。”女道士说。
智空把夜明珠贴在面颊上,细心地体味着它的温暖。
然后,他把夜明珠还给了女道士。“我不要你们的东西。”他说。
女道士笑了。
她站起来,转身离去。
脚步声逐渐逝去。
智空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地敲着舱壁。
“有事吗?”女道士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
“告诉我,那老道是谁?”
“叶法善。”
“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