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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还要一个人把大米扛上去。我是个没力气的人,不然我也会学着他的样子一
个人把大米扛到楼上。就这样,我们抬的时候都闷着劲儿,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挪,
脖筋绷得根根直立。歇下来的时候,就唠嗑。
高武如此逞能,并不是他多么怜香惜玉。
他是我们机关新来的同志,他想通过诚实的劳动赢得大家的好感。高武刚来我
们单位的时候,他并不是我们喜欢接近的人,他的人品我们还不知道,我们只能从
感官上来判断他这个人,他是个高颧骨,厚嘴唇,板牙外露的人,这种人给人的印
象比较木讷,据说还容易折寿,但我们都没那么想,即便我们不喜欢的人,也不希
望他有不什么不幸。也许他知道自己的劣势,总是主动找机会与人长谈,谈过之后,
大家对他的印象多少有点转变。大家都说高武是个不错的人。他的学历在我们单位
也是最高的,想一想,一个单位能有几个像高武这样一个硕士呢?我们不再躲着他
了。
高武的单身宿舍也在六楼,当我们挪到四楼的时候,休息的时间要比刚才更长
了。他喘气时脖子不住压向脖腔,肩膀向上端端的。他说他小时候扛这点大米能跑
好几个来回。他不是在吹牛,他是从农村长大的孩子,扛这几袋大米不费吹灰之力。
当我们把大米抬到五楼的时候,他差不多讲完了从农村到城市的奋斗史,不管
我愿不愿意听,他都在不停地讲,讲得很兴奋。我就感觉他对我很友好,我们之间
的距离好像拉得很近。
抬完大米,他偷偷告诉我说,他有心脏病。我说,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平时多注意一下。他的精神状态的确不如头几天了。我们回到了办公室,大家累得
七倒八歪,高武又对我说,平时我心跳都在五十几下,这几天竟跳到七十多。这时
有人接过话茬说,七十下不很正常吗?说明你的病好了。
多少年过去了,我总觉得高武的死肯定跟那次扛大米有关,但我无法听到他对
自己的死的任何评价,我只能靠自己单方面回想打开记忆之门。办公室里只有我们
两个人的时候,他心事重重地跟我说,我后背这几天怎么疼得这么厉害?我说你还
应该到医院看看,只有看看才对自己放心。高武点点头,就神出鬼没地忙着他该忙
的事了。过了两天,他又凑到我跟前说,我感觉身体越来越不太好了,我应该到医
院看看。我问,这几天你没去医院呐?他说,一忙乎就忙忘了。我说,你如果不愿
意去,我可以陪你,他在我身边绕来绕去的样子肯定有话要跟我说,但他最终没有
说出来。后来他走出办公室,很长时间,又回来了,屁股还没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稳,
就凑到我跟前说,你能不能借给我五十块钱?我说,这事,你咋不直说?他显得非
常不好意思,进一步解释说,今天中午我的一个同学要来,我得请人家吃饭,可我
兜里却……。我打开钱包抽出五十块钱交给他,问够吗?他说小吃小吃,够了。我
知道高武比我们困难,他从小学开始读书一直读到硕士,身边不会有多少积蓄,据
说他读硕士之前,当过两年教师,那也不是给他带来很多收入的职业。记得他来我
们单位头一天,还是一身学生打扮,当时他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儿,很快进商店买了
一套崭新西装穿在身上,人也换了个样。我们都知道他的妻儿还在乡下,他每个星
期都往家里跑,花去了不少路费。自从上个月月底他从家里回来,至今他没回去过。
那几天我看见他总爱穿高领衬衫,不经意间,发现了他的脖子上留下很长一条
血道道,我看着他的小秘密,总憋不住想笑,我想他乡下的媳妇准是把他挠伤心了。
下午,高武把钱还给了我。他说他这五十块钱没花出去,中午吃饭时,他的同
学抢先买了单。我说,这钱你先用吧,什么时候手头宽松时再还给我。他说,不用
不用。执意把钱还给我。
我成了高武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似乎无话不跟我说。他虽然很愿意找机会与人
长谈,但仍然是个孤独的人,他说他来到机关是个错误,如果不来机关,他的生活
要比现在好一些。本来大学本科毕业时他是学理科,考研时他却学了文科,如果当
初他继续学理科,搞点电子技术,他的境况肯定比现在强,这是错误一:可他不该
犯第二次错误来机关,一个月就这点死工资。高武面部挂满了沮丧与无奈。我想劝
劝他,又不知怎么劝才好,我们都面对相同的境遇,我不可能三言两语就把他从那
种情绪中拉回来。整个下午,高武闷闷不乐,我觉得他长期带着这种情绪工作,肯
定没有好处,下班时,我说我请你喝点酒吧!我的做法可以理解成拉拢一位不明真
相的新同志,但我们单位并不复杂,我们没有阴谋诡计可搞,我们只需要对方支撑
下来为自己谋点小利益而已。他迟疑着说,其实我应该请你,我们真应该在一起喝
点。我说,今天我请你。我们来到单位后院儿一家狗肉馆,要了一盘狗肉,一盘桔
梗菜,一瓶啤酒,他就说啥也不让我再点菜了。我们边吃边唠着没用的话题,高武
脸上始终笑着,笑得像个八九岁的孩子。他说,你说怪不怪,现在我怎么觉得身体
比白天好多了。我说这就好。我们因找不到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谈话时断时续。沉
默了一会,他忽然抬起头问,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我问,挣钱?
他说,对,挣钱!我们不能没有钱。我漫不经心问,你有门路吗?他就故意矜
持了一下,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过去教过一个学生,他父亲能搞到木材,
他手里现在有一千立方米白松,如果我需要,他肯定先给我。这话给了我不小的刺
激,我的精神为之一振,说我能找到用户,他们正需要木材。高武把一直七扭八歪
的腰板猛地直了起来,激动得直用手掌搓餐桌,搓出一小堆油泥来。他说你马上问
问,如果这事能行,每立方米按20% 提成,我们就可以挣两万多块钱,咱俩一个人
就能分一万。他有些坐不住凳子了,他让我再问一下,要快,不然这生意就让别人
抢去了。
那是90年代初期,我们这个城市什么商品都那么紧俏,从镶花痰盂到印喜字的
脸盆,从冰箱到彩电都得求人来买,买来了又不能白买,总要打点中间人。我们办
公室那位神通广大的女同事不知求谁买回一台彩电,显摆了好一阵,可过不几天又
不得不把彩电退回去。她抬着彩电没等走进商店,就被一个急着结婚用的人截走了,
她告诉那人影相不清晰那人说没关系没关系,是彩电有影就行。为此,她还挣了那
人二百块钱。我们不能不承认,那时谁的门路广,谁就占有了财富。于是许多人都
在找门挖洞做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买卖,我们把这种行为叫做对缝。那时人们一见面
就问,你能搞到木材吗?你能搞到水泥吗?你能搞到塑料管搞到坐便器吗?我们每
个人都想对缝,都想在对缝中获利,大部分人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却是竹篮子打水
一场空,白白折腾了一回。现在回想一下,其实社会上很少有那么多缝轮到我们去
对。木材使我们展开了话题,我们都为这个话题激动不已。在这之前,有一个好朋
友向我打听能否搞到木材,当时我含糊其辞应付过去,我没想到我会搞到什么木材,
平时我以为自己什么事也干不了,没发现我竟有这份能耐,我决定马上给那位朋友
打电话。我一边翻着电话号码本一边来到狗肉馆吧台找电话。我打通了朋友家的电
话。我问他现在还需不需要木材,是白松。那位朋友说,当然需要。我说,只要你
需要,三两天就给你信儿。放下电话,高武狠劲儿地握住我的手说,这钱我们挣定
了。我感觉他的手有点温热有点潮湿有点抖动。我们走出狗肉馆,高武说他马上找
他的学生。
我们办公室在单位里处在不轻也不重的位置上,我与高武,还有那位女同事只
要每个月向领导交几份调研文章,就算出色完成工作,因而我们难免心存旁骛,我
与高武对缝的事也顺理成章 。第二天上班,我们仍沉浸在心照不宣的喜悦之中,高
武来到办公室打了几个电话,看来事情没着落,急得他出出进进不停地在办公室里
转悠,我知道他想什么,他要出去找他的学生,但他是新来的同志,找不到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