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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对前夫的爱。杜蓓想,其实最有理由不舒服的是自己,但奇怪的是,自己并没
有这种感觉。杜蓓现在有的只是一种冲动,她很想告诉引弟:刚才你所提到的那种
厌倦,其实我也有;在出国以前,那种厌倦就像鬼神附体一样,附在了我的身上。
不同的只是,那个时候是丈夫厌烦引弟,而出国前是我厌烦丈夫,而这正是我出国
访学的真正原因。但面对眼前这个被自己称为大姐的女人,杜蓓心软了。她意识到,
如果自己说出这个真相,引弟一定会难以承受,因为引弟会觉得自己当初的牺牲毫
无价值。
“你想得太多了,反正是他对不起你。”朋友对引弟说。他喝得有点多了,一
句话没说完,就打了两个酒嗝。引弟把他的酒杯夺了过来,反扣到了桌子上。虽然
桌子上还有杯子,但朋友却像孩子似的要把那只酒杯夺回来。他们互相拉扯,越来
越像孩子的游戏,越来越像夫妻间的打闹逗趣。杜蓓想起自己刚结婚的时候,也曾
用这种方式劝丈夫不要贪杯。其实当时还沉浸在幸福中的丈夫并不贪杯。那时候他
柔情似水,既有着哲学家的理智,又有着诗人的激情。她曾看过丈夫的一篇短文,
说的就是醉酒。里面的句子她还记得:醉酒是对幸福的忘却,是祈祷后的绝望,是
酩酊的灵魂在泥淖中的奄奄一息。他说,他即便喝醉了,那也只是“有节制的醉”。
Sobria ebrietas ,有节制的醉!她掌握的第一个拉丁文,就是在那篇文章中
学会的。丈夫说,有节制的醉是一种胜景,就像爱情中的男人在血管贲张之后的眩
晕…
…但后来,等他真的贪杯的时候,她却懒得搭理他了。想起来了,她只管过一
次。
她把剩余的几个酒杯全都扔进了垃圾道。眼下,她看见引弟在重复她的动作。
她还看见,为了让引弟松手,朋友夸张地做出用烟头烫她的架势。而引弟呢,一边
求饶,一边把杯子藏到了身后。她还把杜蓓也拉了起来。瞧她的动作有多快,杜蓓
还没有做出反应,她就把杯子塞到杜蓓的手心。
“我只喝到了五成,喝醉还远着呢,不信你问她。”朋友对杜蓓说。他说插队
的时候,他们个个都是海量。当时喝的都是什么呀,凉水对酒精。冬天寒风刺骨,
他们只能用酒暖身,一喝就是一碗,然后照样砍树的砍树,挖沟的挖沟。日子虽苦,
但是,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呀。说到这里,他出其不意地把酒杯从杜蓓手里夺
了过来。他的指甲一定多日未剪了,有如尖锐的利器,把杜蓓的手都抓破了。她指
甲上的蔻丹,也被他划出了一道白印。
杜蓓以为引弟会看出她的伤口呢,但是没有,朋友也没有。在打闹的间隙,他
们都被什么声音吸引住了。那是一阵风声,并伴着孩子的尖叫。它们全都来自电视。
此时,电视正播放着关于儿童的专题节目,介绍的是世界各地的儿童会如何度
过他们的节日。现在出现的是一片沙漠,沙粒在风中飞舞,发出的声音类似于唿哨。
风沙过后,屏幕上出现的是一群包着头巾的孩子,他们在骆驼的肚子下面爬来爬去。
镜头从驼峰上掠过,一片广阔的水域出现了。一些肤色各异的孩子坐在一只木
船上,他们像一群孩子金鱼似的,全都撅着嘴,向电视机前的观众抛着飞吻。但是,
他们真正的观众此刻已经睡着了。杜蓓看到两个孩子都歪在椅子上。女孩的头发披
散着,盖住了脸,而自己的儿子,脸放在沙发扶手上,流出来的口水把扶手都打湿
了,看上去像镜子一样发亮。朋友拿起遥控板,想换一个频道。杜蓓突然想起下午
接受采访的事。当时,自己面对镜头一边侃侃而谈,一边急切地想往这里赶……这
会儿,她突然把遥控板从朋友手里抢了过来,将电视关掉了。她的动作那么唐突,
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引弟没有看见杜蓓的动作。她正小心翼翼地要把女孩抱起来。女孩说了句梦话。
她没说去上海,而是喊了一声妈妈。引弟把女孩抱进厨房旁边的小卧室门口,
扭过身来用目光问杜蓓,要不要把男孩也抱进去。杜蓓摆了摆手。等引弟从房间里
出来以后,朋友已经和杜蓓干了两杯。他又斟酒的时候,引弟没有再拦他。等他倒
满了,她自己端起来一口干了。
“看见了吧杜蓓,你大姐也能喝上好几杯呢。当然,最能喝的,还是你丈夫。
他可是真的能喝,喝完就神采飞扬,朗诵普希金的《渔夫和金鱼》。住牢的时
候,酒都没有断过。引弟,你老实交代,他喝的抽的,都是你塞进去的吧?“引弟
把他的酒瓶夺了过来,放到了窗台上。她对朋友说:”你喝多了。“但朋友并没有
住口的意思。他对杜蓓说:”你大姐那时候是个赤脚医生,远近很有名的。看大牢
的人也经常找她看病。她就利用这个关系搞特权,给你那位捎书,捎烟,捎酒。后
来被发现了,还差点记大过处分。“
引弟说:“说起来让人后怕,有一次我没有给他捎书,他以为我不爱他了,差
点用玻璃割破手腕上的血管。酒有什么好的,他就是喝多了,把酒瓶打碎,用玻璃
割的。我只好托关系进去看他。他瘦得像根竹竿,都是肚子里的蛔虫闹的。我往里
面捎了几回药,都被狱卒给贪污了。没办法,我只好往里面捎花椒。花椒泡的水,
对打蛔虫有特效。他后来给我说,打掉的蛔虫有十几条,有的比腰带还长。”
“说起来,还是他有福啊。现在,我就是用酒瓶割破喉管,也不会有女人爱我。”
朋友说。杜蓓原以为朋友是在故意和引弟逗趣,她没料到,引弟接下来就对朋
友说:“你也真该找个女人了,别的不说,孩子总该有个妈妈吧。女孩子要是没有
妈妈带着,那可不行。”夜里十点钟,杜蓓的手机响了。她以为是丈夫打来的,看
都没看,就把它关上了。后来,她到阳台上观察是否还在下雨的时候,顺便又查了
一下刚才的号码。原来是桑塔那的车主打来的。她把电话打了过去。那人问她是不
是被水围困在了街上,是否需要帮忙。她知道人家是催她还车。她想起来了,原来
说好的,晚上七点钟左右还车,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她压低声音对朋友说,
她有个要事正在处理,还说明天会请人家吃饭。对方问她不是要去上海吗?她这才
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刚才说着说着,她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明天,我请你在经十路上的浦江旋转餐厅吃上海菜。”朋友一定被她搞糊涂
了,追问她到底有没有出事。她笑了两声,干脆把手机关死了。
等她回到客厅的时候,她发现引弟已经把行李准备好了。引弟再次劝她不要送
站,说自己可以打的去车站。但她却执意要去。最后一段时间,引弟是在朋友的女
儿身边度过的。女孩还在酣睡,一点也不知道她的引弟阿姨就要远行了。引弟悄悄
对朋友说,她从上海回来,就来看孩子,如果孩子愿意,到了暑假她可以把孩子接
到济州。
朋友也坚持要把引弟送到车站,他已经把那个男孩抱了起来。为了防止男孩醒
来以后吵闹,把女儿惊醒,他先把男孩送上了车,再上来锁门。上车以后,引弟和
朋友一直在谈着怎样帮助孩子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杜蓓没有插话。因为喝了点酒,
杜蓓把车开得飞快,并且连闯了几个红灯。上了立交桥,她真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车
速,飞下桥面。她甚至想到了飞起来的情形,漂亮!一定像一只俯冲的大鸟。虽然
雨早已停了,但车前的雨刷还在快速摆动,像一把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的巨形剪刀。
引弟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在车站的停车场,她走出车门的时候,还特意提
醒杜蓓,应该把雨刷关掉。杜蓓解释说,自己是有意如此,这样可以防止瞌睡。
别说,送走了引弟以后,因为酒意阵阵袭来,她还真的有点睡意了。她本来可
以把票退掉的,如果运气好,她还可以卖个高价,至少可以把明天请朋友吃饭的钱
挣回来,但她却懒得出去了。她想,如果朋友不在车上,她愿意就这样呆在喧嚣的
停车场,一直呆到天亮,呆到明天中午,然后直接把车开到浦江饭店。她正这样想
着,朋友突然拉开了车门,朝停车场外围的垃圾堆跑了过去。还没有跑到目的地,
他就跪在了一片水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