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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作品集 作者 博尔赫斯-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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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放慢了脚步。


  “你知道那个萨伽的故事吗?”我问道。


  “当然啦,”她说。“一个悲惨的故事,后来被德国人用他们的尼贝龙根人的传说搞糟了。”


  我不想争辩,回说:


  “布伦希尔特,你走路的样子像是在床上放一把剑挡开西古尔德。”


  我们突然发现客栈已在面前。它同另一家旅店一样也叫北方旅店,并不使我感到意外。


  乌尔里卡在楼梯高处朝我嚷道:


  “你不是听到了狼嚎吗?英国早已没有狼了。快点上来。”


  我到了楼上,发现墙上按威廉·莫理斯①风格糊了深红色的壁纸,有水果和禽鸟交织的图案。乌尔里卡先进了房间。房间幽暗低矮,屋顶是人字形的,向两边倾斜。期待中的床铺反映在一面模糊的镜子里,抛光的桃花心本使我想起《圣经》里的镜子。乌尔里卡已经脱掉衣服。她呼唤我的真名字,哈维尔。我觉得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家具和镜子都不复存在。我们两人中间没有钢剑相隔。时间像沙漏里的沙粒那样流逝。地老天荒的爱情在幽暗中荡漾,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占有了乌尔里卡肉体的形象。


  ①莫理斯(1834—1896),英国诗人,散文作家,有描写古希腊和北欧英雄人物的诗作,如《沃尔松格人西古尔德》。莫理斯在家具、挂毯、壁纸、瓷器等设计上,特别是在书籍装帧艺术的改进上,有很大贡献。


 


  

  








代表大会





             他们朝一座高大的城堡走去,看到城


           墙上有这么几行文字:“我不属于任何人,


           我属于全世界。你们进来时经过这里,出去


           时还要经过这里。”


           狄德罗:《宿命论者雅克及其主人》(1769)




  我名叫亚历山大·费里。我有幸结识的《大理石雕》的作者说,我的姓名既带光荣的金属,又有伟大的马其顿人的遗风①。但是这个掷地有声的威武的名字同写这篇东西的灰溜溜的人并不相似。我现在在圣地亚哥德尔埃斯特罗街的一家旅馆楼上,这里虽说是南城,但已没有南城的特色了。我已经七十多岁;还在教英语,学生为数不多。由于优柔寡断、漫不经心,或者别的原因,我没有结婚,如今还是单身。我并不为孤独感到苦恼;容忍自己和自己的怪癖需要很大努力。我发现自己垂垂老矣;确凿无疑的症状是对新鲜事物不感兴趣,不觉惊异,也许是因为我注意到新鲜事物也不特别新鲜,只有一些微小的变化而已。年轻时,我感怀的是傍晚、郊区和不幸;如今是市中心的早晨和宁静。我不再以哈姆雷特②自拟。我加入了保守党和一个象棋俱乐部,经常以旁观者的身份心不在焉地去看看。好奇的人可以在墨西哥街国立图书馆某个幽暗的书架上找到我写的《约翰·威尔金斯③简析》,这部作品最好重版,以便修订其中的许多疏漏错误。据说图书馆的新馆长是个文人,从事古文字的研究工作,仿佛现代文字还不够简单似的,他还致力于颂扬一个想像的江湖气十足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我从不想了解它。我是1899年来到这个城市的,只有一次偶然碰上一个江湖哥们或者据说是江湖哥们的人。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不妨把那件事写出来。


  ①费里在拉丁文中作“铁”解,亚历山大是古马其顿国王。


  ②哈姆雷特,莎士比亚悲剧的主人公。丹麦王子哈姆雷特为报杀父之仇,考虑到整个社会和时代,决定担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但他单枪匹马同黑暗势力较量,寡不敌众,最后失败。


  ③这里似指约翰·威尔克斯(1727—1797),英国作家,生活不很检点,1762年创办《苏格兰人报》,抨击政府被封。威尔克斯还担任议员,两次因诽谤罪停职。威尔克斯在伦敦平民中间颇有威望,也为人民争取到一些权利。


  上文说过,我是单身一人;前几天,一个听我谈起费尔明·埃古伦的邻居告诉我埃古伦已经在埃斯特角去世。


  那个人从来不是我的朋友,但是他死去的消息却使我郁郁不乐。我知道自己很孤独;我成了世界上唯一知道代表大会事件的人,再没有谁和我分享那件事的回忆了。如今我是最后一个大会代表。当然,所有的人都是代表,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不是,但是我的情况和别人不同。这一点我很清楚;它使我和目前以及将来的无数伙伴有所不同。当然,我们在1904年2月7日以最神圣的名义发誓决不泄露代表大会的内情(世界上有没有神圣或非神圣之分?),不过同样确切的是,我现在成了发伪誓的人也是代表大会的一部分。这句话听来费解,不过能引起读者的好奇心。


  不管怎么说,我自找的任务不是容易的。我从没有尝试过记叙体裁,连书信式的叙事文章都没有写过,并且更为严重的是,我记录的故事难以置信。由那位不应被遗忘的诗人,《大理石雕》的作者,何塞·费尔南德斯·伊拉拉,来写这篇文章是最合适的了,但是为时已晚。我决不故意歪曲事实,但我预感到懒散和笨拙会使我不止一次地出些差错。


  确切的日期无关宏旨。我们只要记住我是1899年从我家乡圣菲省来的。我一直没有回去过;尽管布宜诺斯艾利斯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我已经习惯于这个城市,正如人们习惯于自己的身体或者一种老毛病那样。我不太在乎地预见到自己快死了;因此我得克制离题的脾气,赶紧讲事情的经过。


  岁月不能改变我们的本质,如果我们有本质的话;促使我一晚去参加世界代表大会的冲动,正是最初踏进《最后一点钟报》编辑部的冲动。对于一个外省的穷青年来说,记者的职业有点浪漫,正如首都的穷青年认为当一个高乔或者小庄园的雇工会很浪漫一样。当初我想当新闻记者并不感到惭愧,现在却觉得单调乏味。我记得我的同事费尔南德斯·伊拉拉说过,新闻记者写的东西很快就被人忘掉,他的愿望是写传世之作。他已经雕琢(这是通用的动词)出一些完美的十四行诗,后来略加修润,收在《大理石雕》的集子里出版了。


  我记不清第一次是怎么听说代表大会的。也许是出纳付给我第一个月工资的那天下午,我为了庆祝布宜诺斯艾利斯接纳了我,邀请伊拉拉一起去吃晚饭。他谢绝了,说是不能不参加代表大会。我立即领会到他谈的不是坐落在一条西班牙人集居的街道尽头的、有圆拱顶的漂亮的建筑,而是某些更秘密、更重要的事情。人们谈论代表大会时,有的带着明显的讽刺口吻,有的压低了声音,有的显得惊恐或好奇;但我相信大家都一无所知。过了几个星期六之后,伊拉拉邀我同去。他对我说已经办好了必要的手续。


  那是晚上十来点钟。伊拉拉在电车里告诉我,预备会议一般在星期六举行,堂亚历山大·格伦科埃也许被我的名字打动,批准了申请。我们走进加斯咖啡馆。大会代表大概有十五或二十个,围坐在一张长桌前;我记不清有没有主席台,后来回忆好像有。反正我立即认出了我从未见过的主席。堂亚历山大是个上了年纪的、道貌岸然的人,前额宽阔,灰色眼睛,红胡子已夹有银白。他老是穿深色的长礼服,常常两手交叠搁在拐杖柄上。他身材高大壮实。左边是个年纪比他轻许多的男人,头发也是红色;红得像火,而格伦科埃先生的胡子却叫人联想起秋天的枫叶。右边是个长脸的小伙子,额头低得出奇,衣着像是花花公子。大家都要了咖啡,有几个要了艾酒。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有位妇女在座,在许多男人中间分外突出。长桌另一头有个十来岁的男孩,穿着水手服,过不多久就睡着了。还有一位新教牧师,两个显而易见的犹太人,一个黑人(他像街角上扎堆的闲人那样,脖子围着丝巾,衣服紧裹着身体)。黑人和小孩面前是两杯牛奶可可。其余的人给我印象不深,只记得一位马塞洛·德尔马索先生,特别客气,谈吐文雅,可是以后再也没有见到。我保存着一次会议的照片,拍摄得模糊不清,不准备公布,因为当时的服装、长头发和胡子给与会者一种戏谑的甚至寒酸的神情,使当时的场面显得虚假。任何团体都有创造自己的方言与规矩的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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