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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人性世界里一种最峻美的风景。警官们和我们都一样,希望——人活着。希望法律用极刑惩处的罪人越少越好。留下性命的那一群〃人的工程〃,哪怕再艰难再复杂,他们(她们)都义不容辞地会接受,会去做到最好。话题扯远了,再回到眼下的事上来。
该死而缓死,这一刻活鲜鲜的居吻雨,还在向我诉说着自己昔时的丑恶。
她说当我很无耻地推翻了自己真实的供词时,一时使法庭上的人都瞠目结舌……后来我知道,不是因为承办人对犯罪的人没有办法,而是他们为我的性命前途捏汗呀!
我竟像育生一样翻脸无情,自绝于人民……甚至……忽然,她仿佛想起什么痛心疾首的事,仰首朝天,用手掌狠拍自己的前额说,我是罪有应得罪有应得呀!
我说居吻雨,你能悟到了就好,你静静心说与我听,好不好。
她说我为第一被告顶罪,就不去说他了,比如说我为第四被告顶罪就有点莫名其妙了。
那天在法庭上,任法官问什么,我都一概否定说:没看见!
法官问,解多多的妻子在现场,难道你也没看见?
我答:没看见!
法官再三再四让我如实说来,我还是说没看见。
后来我知道法官是想挽救我,但是我却冥顽不化,直至最后一次让我陈述时,我还是如粪坑里的顽石不开化。
当然我不承认的目的之一,是想让那个小女孩的妈妈——解妻不吃官司。最后,法官就审问第四被告解妻本人了。
我问居吻雨,那解妻本人承认吗?
她说她一开口就全部承认了。解妻非但一口承认自己在现场,而且她还说出她当时在现场的理由。
我说居吻雨,解妻当时说了什么理由?
她说,解妻讲她当时为什么要随解多多、第一被告及我去夜总会,是因为怕我勾引她的丈夫解多多,所以她是为〃盯我的梢〃而被迫去的……记者,我没想到解妻会恩将仇报,我当时气得七窍生烟!
我说居吻雨你不必七窍生烟,这就是罪与恶的结果。你想过你自己的言行了吗?
她说是的,记者,我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从这件事后,我开始知道:什么叫法庭了。
法庭就是法庭,容不得你来半点假的。一切都得从实招来。我不恨解妻当场戳穿了我的谎言,面对法庭,解妻的做法是对的;但是……说什么也不该怀疑我勾引他的老公呀!真是……
记者,你说我这是可悲呢?可怜呢?还是可恶呢?
我说居吻雨,你说的可悲、可怜、可恶,也许都有,你自己反省到了就好。
她摇着头痛悔得不能自已。过了一会儿,她又朝台子边软软地靠着身子,努力地竖起头对我说,我以前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我这叫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呀!我为什么要反诬承办人呢?现在明白法律是公正的,也是无情的,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像我这样一个坏人呀!
真的,记者,我知道我是天底下公安人员手里最坏最坏的一个罪人!
但是,我在第一被告、我的这个男朋友面前,我可以说,我是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一个女人了!我是用我的心、我的血、我的命在爱他。
记得那一天,当法官在宣判之前,我紧张得不得了,两腿直打哆嗦。心中绷着的一根弦便是这个阿良不知今天要判什么刑……但愿老天开眼,能让他留下一条命……但是,当我听到〃第一被告阿良被判处死刑〃时,我五雷轰顶两眼发黑,竟然当场就昏死过去了。
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因无端翻供,认罪态度不好而被判的——死缓,还是在我被拉到监房里醒来后才知道的呀。还记得当时有个胖胖的看守警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对我说:
居吻雨,你好大的〃本事〃呀!本来,我在想你的罪最多判个七年九年的,你竟给自己弄个〃死缓〃回来?!你……你为了那个魔鬼情人,难道连命也不要了吗!你可悲呀!
可在当时,我还不醒悟,还在我的小监房里又哭又闹又撞又寻死,我是疼第一被告呀。可是关在那头监房中的第一被告,却一句话也没对我喊,他一点表示也没有……
我说居吻雨,那是不允许的呀。
她说这我知道。但是我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牺牲〃,他应该是晓得的;他真想向我〃喊几句〃表示安慰,也是有可能的呀。然而他没有,他一声都不吭。我的心有点寒了……
居吻雨在说这些话时,神情中开始流露出对自己〃爱〃的怀疑。
我在想——世界上的女人,为什么对爱,会是这样地执迷、这样地'不可救药〃呢?
记者,后来我就上诉了,他也上诉的。等过了两个月后,我们又盼来了开第二庭。第二次与第一次差不多,我和他又被押上了同一辆警车。没想到第一被告又和上一次一样,要我再救救他,说这是最后一搏了……又教我如何如何说,如何如何再辩……
我说居吻雨,你还上他的圈套、还照他的话去做吗?
她说没有。不过,我不是不想为他〃搏〃。在看到他之后,不知为什么我又会产生一种冲动,虽然——我曾经心寒。只是我觉得照他说的办法,是没有用的呀,我晓得邪恶撞真理,等于是鸡蛋碰石头!
我说居吻雨,别人为开脱自己的罪责——顶,你是为情为爱——顶;可是法律总是尊重事实的,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想歪曲事实,到头来总是自食恶果,你这不是在以身试法吗?
她定定地看着我。眨了下眼又低下头对我说,许多道理我已经明白了……已经明白了,我在外面任性骄纵,从来也受不得一点点委屈……其实,我是错得太早太早了呀
……是的,记者,我是——错得太早。她以一种别样的语言与声调,向我表达着她灵魂与肉体中难以述说的痛。
我清楚地记得摘录过她判决书中这样的两句话:
〃被告居吻雨在贩卖毒品犯罪中起主要作用,是犯罪活动的主犯,且认罪态度较差……被告居吻雨也曾作过供认,但在开庭审理本案时却否认参与贩卖海洛因的事实……〃。
这些将永远定格在她年轻生命中的黑色行为轨迹,我并没有再次对她重复。在我们这块国上上,一个人犯了罪进了狱墙之后,我们就对他(她)负有一定的〃责任〃,这责任包括惩罚、管教、改造与挽救,无数不用其极的手段,无非都是在修复他们(她们)的人格与灵魂,使之早日作社会化的健康回归。但是这种良好愿望的实现,并不是一域而就的易事。除了铁窗铁栅铁锁铁门以及警官的管教之外,还要诸多社会力量一起来参与。
在女警官为我作的指点,以及与居吻雨的谈话中,我已经隐隐约约发现了一个——或许可以再次改变她命运的〃支点〃。她既然可以一意孤行变得那么坏,那样不可救药;那么又为什么不可以让她变好,变得很好很好呢?我作为采访这一领域的记者,和我的警官朋友们都在努力地去发现,发现可以由坏变好的一个〃支点〃,或者说〃大支点'冲的u支点〃。
是的,拿破仑曾经说过一句话: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把地球撬起来。不错,很对,重要的是寻求支点。把整个堕落的灵魂世界给撬起来……
杯里的浓茶已淡如清水。窗外也暮色四合了。风浪消退后的世界十分寂静。高高的张着电网的铁窗外,偶有小鸟飞过,厚重的铁门隔着城市的喧嚣。一些深奥的人生哲理,或者说生命的真谛,往往会从这个地方的这些时候,冒突、闪现……生发出来。
我说居吻雨,我们今天已谈得很多,相信你能从泥潭自拔。你曾痛彻肺腑地说——我错得太早。但是为什么你〃错得太早〃,我下次再来找你谈,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是不是?
她释怀一笑,露着缺角的门牙点着头说好的。
(九)
合上采访本后,有个事一直搁在我的心头。居吻雨在开庭时的翻供,显然是出自人犯在押解途中的不应该发生的串供。这是我很多年的采访中碰到的唯一。不管应该不应该,从居犯的判决书、认罪书以及对我的诉说中,这,已经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了。当然有很多客观上的原因:途中市声的喧嚣、警笛的高分贝、重犯的嚎哭,谁会想到夹杂在哭声中难懂的广西土话呢?
我们这个悬挂着同一枚庄严国徽的、多民族多方言的国家,在令人引以为傲的凹隙里,一不小心就遗下这道漏缝。无论如何,这是我们工作的一次疏忽。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仅有的一次〃唯一〃,让这个痴情而又可恨的居吻雨给钻了进去……钻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