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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治政谨细,武事上却是其一短。武德二年,刘武周率黄子英、宋金刚屡犯太原,裴寂请缨挂帅,武德授其晋州道行军总管,得以便宜从事。裴寂到军,接阵大败,部卒死散殆尽。仗打成这个样子,换了别个将军脑袋早搬家了,武德皇帝也真关照老朋友,轻轻数落了几句也就官复原职了。只是从此之后,多了一分自知之明的裴寂再未提过带兵的请求,武德皇帝也刻意回避了他这一短处。经此一事,足可见其人在武德心中地位之重要。
也只有裴寂,可以在太极宫宫城下钥四门落锁之际,陪着身着便服的武德皇帝在长生殿内秉烛对茗促膝长谈……
“那年劝进的时候,你往那里一跪,几句话说得声泪俱下词真意切。朕当时就想,你们这些从太原就追随着朕的老弟兄,朕永不相负!谁知道到头来朕还是不得不忍痛诛了文静……”武德皇帝感慨万千地叹道。
裴寂没接皇帝的话茬,端起茶盏喝了口水,淡淡说道:“既为君臣,兄弟情分就须置于朝廷公义之后。天子的家事,就算是再亲的亲兄弟也须回避,这一层不肖说!”
武德转过身看了这位老朋友一眼,摇着头道:“若不是文静不顾大局一意胡闹,建成、世民兄弟二人之间怎会弄到如此地步?朕杀他是不得已,望他九泉之下莫怨朕不顾昔日情分!”
裴寂笑了笑:“陛下做了九五之尊,自家门里的事情却还是堪不破。太子和秦王之间是生死之争,不管有没有文静在后面撺掇,这场争斗都是免不了的。秦王多年领兵在外,功勋卓著;上马治军下马治政,手中权柄过大,又笼络豪杰广结人心。坐在他那个位子上,若想在陛下百年之后不被新君猜忌无异痴人说梦。太子虽仁德,有这么一个军功卓著的弟弟坐在身边怎能安心?”
武德皱起了眉头:“那你的意思呢?”
裴寂抬头直视着皇帝,毫不畏惧武德那炯炯的目光,淡淡答道:“臣的意思,今日在两仪殿里都说明白了,除此之外,臣再没别的意思了……”
武德吁了一口气,裴寂虽口上不说,态度却是显而易见的。
“你还是心中埋怨朕优柔寡断,这一层朕心知肚明!”他冷冷地道。
裴寂叹了口气:“太子、秦王,同是陛下骨肉,陛下也难……”
武德哼了一声:“其实,那年文干倡乱,朕若是就此废了建成,立世民为太子,恐怕现在就没有这许多麻烦了。”
裴寂低垂的眼睑微动了动,却再没说话。
武德长叹了一声:“世民这些年征战在外,性情变得孤僻冷漠了许多。朕就是武功起家,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做将军的,饮血无数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世民若是登基,断没有建成、元吉兄弟的活路。所以朕一直不肯易储。这才蹉跎到今天,朕不断给他加恩,就是希望能够补偿他。谁想到朕刚刚授世民中书之权,他就弄出这么一段故事,他的心也未免太急了吧?朕还没死呢……”
裴寂站起身避席跪下,磕了一个头道:“陛下息怒,秦王自感功高震主,情有可原。但是陛下身为一国之君,现在却万不能继续犹豫下去了。”
武德瞥了他一眼:“你还是劝朕杀了世民?”
裴寂又叩了一个头,说道:“陛下即使不杀秦王,也须削去其亲王爵位和天策上将封号,罢免其本兼各职,使其再无拥兵扰政倡乱之能,如此方能彻底杜绝陛下百年之后我大唐陷于内乱之后患……”
武德沉吟半晌,问道:“你能断定朕百年之后建成登基会放过世民吗?”
裴寂不慌不忙地答道:“陛下垂拱九重抚有天下,自可预做安排!”
说罢,他又反问了一句:“况且,陛下既有此惑,何不直接问问太子?”
武德瞳孔猛地一震收缩,怅怅然道:“朕知道了,朕知道了……”
魏徵一大早赶到东宫显德殿,却见原东宫太子中允王珪早已候在殿上,不禁大喜过望,上前深深施了一礼道:“叔玠何时到京的?我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得到,早知道你回来了,我定然第一个登门造访,一壶老酒秉烛夜谈,岂不畅快?”
王珪急忙起身避席笑道:“玄成又来耍我,哪个当得起你魏徵这等大礼。我昨天夜里才回到长安,城门已经落锁,幸亏刘弘基是我的旧识,这才开城门放我进来。否则这一宿在城外露宿,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是吃不消喽……”
魏徵叹道:“一年半啦!”
王珪点了点头:“是啊,一年半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算人者天亦算之,这报应来得倒也痛快。接到太子教谕,不明就里,这一路上我都心绪不宁。直到昨天进了城,才算明白了个中原委。哈哈,秦王殿下天纵聪明,恐怕当初构陷太子逼死文干之时,也没有料到今日之事吧?”
他微微笑了笑,又问道:“拿到张亮的口供了吗?”
魏徵叹了口气:“齐王办事,还是不能让人十分放心。张亮身居天策车骑,自非等闲之辈,不让他绝了念想,他怎肯轻易招供?”
王珪叹了口气:“若论起人才,西府可谓得天独厚。房乔和杜如晦,哪个不是胸怀锦绣的经天纬地之才?可惜明珠暗投,终归没个下场。段志玄、程知节、尉迟恭、秦叔宝,这都是战场上一等一的猛将,如今宁在秦王府打杂也不愿改换门庭,又何其可悲?”
魏徵摆摆手正欲说话,却听得门厅外一阵笑声传来:“我来迟了,不恭得紧,让两位老师久候了!”随着话音,大唐帝国皇太子李建成施施然缓步走了进来。
王魏二人急忙起身避席,李建成左手负在背后,摆着右手含笑道:“两位老师不必多礼,各请安坐,我巳时要过两仪殿晋见父皇,趁着时候还早,过来听听两位老师叙话。”
两人这才注意到太子今日打扮得不同寻常,头戴衮冕,白珠九旒,红丝组为缨,打横插着一根犀簪,两缕青纩顺双耳勒下,在下巴处打了一个朝凤结,里面穿着白纱内单,外面罩着一件玄色纁裳,上印青黑色火、山二章,腰间系着一条金钩革褵大带,左右佩戴瑜玉双珮,腰后飘着两根赤色大绶,足下蹬一双加金涂银扣饰的硃履,腰间悬着鹿卢玉具剑。
魏徵皱起了眉头:“陛下召见,殿下可知是为了何事?”
建成缓缓落座,斟酌着词句道:“昨日老相国那边传过消息来,大约是为了二弟之事。”
王珪捻着胡须问道:“老相国传过来的究竟是何等消息,殿下可否详细解说一二?”
建成点了点头:“也不算多么意外之事,父皇昨日在两仪殿与相臣们议事,商议张亮一案的措置。萧相一意维护二弟,触怒了父皇,所幸未曾降罪。后来父皇留封相独对,封相建议父皇封二弟于洛阳,收其兵权裁撤天策上将府。这是魏老师探得来的消息,不过昨夜父皇却又召老相国入宫彻夜奏对,似乎是决意要将二弟的亲王爵位削去,贬为庶人。”
魏徵闻言以手加额道:“如此我大唐社稷安矣!陛下圣明烛照,这真是千古圣君之举……”
王珪看了魏徵一眼,却垂头默然不语。
建成笑道:“王老师有什么话,但讲不妨,这里伺候的人都是心腹,不虞泄露机密。”
王珪抬起头来,双眉紧锁着道:“皇上天纵英才,宽厚仁爱,就是心太软。在储位之事上,正因为陛下圣心总是不够坚定,这才引来秦王觊觎大位希图天下的逆志。臣是在想,陛下这一番确实下定了决心么?这一层若是摸不透,玄成此番恐怕又要空欢喜一场了……”
魏徵闻言沉吟片刻,长叹道:“叔玠所言确有道理,可我总是觉得,如此良机,若是错过,就委实太可惜了。秦王只要兵权在手,就始终是殿下的心腹大患,一旦陛下龙驭,局面就危险万分了。此刻我们占尽上风,若是还不能当机立断,一个蹉跎误了大事,后世史笔如铁,难免要笑话我们这些人临机迟疑误国误君了!”
建成缓缓扫视了这两个位居东宫首席的文臣一眼,淡淡说道:“老相国说,皇上现在不担心别的,惟一担心的,就是异日他老人家龙驭之后,我们能否善待二弟及其臣属。老相国带给我两句话,建成觉得至关紧要。”
王珪和魏徵对视了一眼,同时追问道:“愿闻其详……”
李建成缓缓说道:“以仁厚得天下,以仁厚治天下……”
王珪一拍大腿:“臣也这么想,秦王待太子不仁,太子不能待秦王不义!否则东宫西府,在皇上面前还有什么差别?只要皇上看到太子能够以长兄的气度襟怀为秦王开脱罪责,老人家也就不必担心龙驭之后秦王会有性命之虞了。裴相主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