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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力忽然倾泻出来,奔腾澎湃滚滚而下,一齐涌汇胸中。我从来,不论在
这以前或以后,不曾象在这一秒钟里那样,感到万分骇愕满腔怨忿,茫然不
知所措。我原已心坚意决,不惜鲁莽从事,准备将长久积聚的全部生命一次
抛掷出去,却突然发现迎面堵着一道令人顿失知觉的墙壁,我被激情带着一
头撞在了上面。
“我下一步所作的事只能说是完全失去知觉以后的举动,不可能再有别
的解释。那简直是发了痴,甚至是非常愚蠢,我几乎羞于叙述,——可是,
我对自己、对您曾经有过诺言,要作到无所隐瞒。我那时。。重新开始寻找
他。。我寻索旧迹。
想追回与他同处时的每一瞬间。。我昨天与他一同逗留过的每一处所
都在有力地吸引着我,我要去到临街的花园,看一看我将他从上面拖起来的
那张长椅,我想去那初见他的赌馆,甚至也想上那个下等旅店去一次,只为
了。。只为了追怀往事。我还打算第二天早上雇一辆马车,沿着海岸再循旧
路,重温一遍每一句话、他的每一个动作,——我真是神智昏乱了,竟这么
无聊、这么幼稚。可是,您试想想,那许多事在我全是突如其来,简直疾如
电闪——我来不及再有别的感觉,只能象是猛受重击昏迷不醒了。现在却又
过于急遽地从昏迷中觉醒过来,我记忆犹新,还想一一重新追溯,再领略一
遍正在消逝的新奇感受。我们称之为记忆的东西真是一种富有魔力的自我欺
骗,——
的确:一切就是这么一回事、不管我们是否理解。要想懂得其中的奥
妙,也许必须有一颗燃烧的心吧。
“就这样,我首先去到赌馆,想看看他在那儿坐过的那张赌台,在许多
只手里面想象出他的一双手来。我走了进去: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他,
是在第二间屋子里靠左边的赌台旁。他的神态身影如在我的眼前,种种姿式
历历可辨:我可以象个梦游人,闭着眼伸着手摸索到他所待过的地方。我就
这样走了进去,一径穿过大厅、正在这时。。当我从门口朝着纷乱的人群投
了一瞥。。我眼前出现了一件奇事。。恰在我梦想着他所在的位置上,忽然
见到——简直是发热病时的幻影一般!——。。坐在那儿的真就是他。。真
是他。。真是他。。
正是我刚才梦想着的模样。。正是前一天的那般模样,两眼牢牢盯着
转轮里的圆球,脸色亢奋苍白。。是他。。是他。。明明是他。。
“我凉骇无比,直要叫出声来,可是,眼前的景象太不可思议了,我极
力镇定,赶紧闭上眼睛。‘你神经错乱了。。你做梦了。。。你发热了,我
对自己连连说道。‘这是不可能的,你见着了幻影。。半小时以前他已经离
开这儿了。’后来,我又睁开眼睛。可是,太可怕了:还象刚才那样,他坐
在那儿,明明是他。。在千百万只手里我也能认出来那是他的手。。不,我
没有做梦,确实是他。他并没有实践自己的誓言,还不曾离开这儿,这个疯
狂了的人又坐上了赌台,他又有了钱,我拿给他叫他回家的钱,他又陷入这
种激情完全忘掉自己了,又来大赌特赌了,而我还在痛苦绝望地整个心儿飞
向他。
“我猛地一下冲上前去:一阵忿恨使我两眼模糊,我忿恨得眼睛发红了,
这个背弃誓言的人这么无耻地欺骗了我,将我的信赖、我的情意、我的牺牲
全都抛在脑后,我直想扼死他。
然而,我还是克制着自己。我强迫自己放慢脚步(我费了多么大的劲
啊!)走近赌台站在他的对面,一位先生有礼貌地给我让了一个座位。我们
两人之间隔着两米宽的绿呢台面,我象是坐在剧院楼厢里观剧一样,能够看
清他的脸,正是这张脸,两小时前我曾见它光采四射满含感激之意,闪耀着
欣蒙神恩的灵辉,现在却又因为地狱火焰一般的激情而抽搐改样了,他的两
只手,正是那两只手,今天下午我还曾见它们抱着教堂里的经案立下最神圣
的誓愿,这时又弯曲如钩地四面攫钱,象是两只嗜血的蝙蝠。因为,他这时
赢了钱,一定已经赢了很多、很多钱:他面前亮晃晃地胡乱堆着许多赌筹、
许多金路易、许多钞票,凌乱地缠在一处,他的手指,他的神经颤栗的手指,
大得其乐地在钱堆里来回抓搔扒弄。我看见他的手指紧捏着那些钞票,将它
们一一抚平折叠起来,翻转着那些金市,喜滋滋地一再摩挲着,突然,他猛
一下抓起了满满一把钱,扔到一处下注的方格里。立刻,他的鼻翼两侧又开
始飞快地连连抽动,管台子的人的叫喊展开了他的两眼,使它们露出了贪婪
的光芒,从钱堆上抬起来瞪着前面,盯着那个正在跳动的圆球,他仿佛被一
股激流带着要向前冲,可是两肘却象是被牢牢地钉在了绿呢台面上。他那一
副着了魔般的神情,比前一天晚上所表现的更为可怕,更为骇人,因为,他
现在的一举一动使我心上原有的印象相形之下黯然失色了,恰象是镶嵌在金
边像框里的照片,而这个金像框是我自己一时轻信给镶嵌上的。
“我们两人相隔两米面对着面,各自喘息不宁;我盯着他,他却没有注
意到我。他不曾看见我,他谁也不曾看见:他只瞧着钱堆,目光只在向后倒
滚的圆球上溜转:他所有的知觉全被这个狂乱的绿色圆圈囚禁住了,只在那
里面来回奔突。在这个嗜赌如命的人眼里,整个世界、整个人类全部熔化了,
已被铸成这片铺着绿呢的方围之地。我知道,我尽可以在那儿一连站上几小
时,他也决不会感觉出有我在场。
“可是,我再也不能忍耐了。我突然下定决心,绕着赌台走到他的背后,
使劲地用手抓住他的肩膊。他目光昏乱地抬头望了一眼——他瞪着玻璃球似
的眼珠盯了我一秒钟,活象一个醉汉被人从沉睡中猛力推醒,眼里还是灰雾
茫茫烟幛重重。然后,他似乎认出了我,筋肉抽搐地张着嘴,兴致勃勃地仰
看着我,喃喃地说出一些不知所云的知心话来。
“‘运气不坏。。我走进来看见他在这儿,马上知道要交运了。。我马上
就知道了。。’”
“我不懂他说些什么。我只看出他已赌得如醉如痴了,我看出这个神经
错乱了的人已经忘掉一切,忘了他的誓愿、他的诺言,忘了我,也忘了整个
世界。可是,他这种疯魔状态中的狂喜神情令我大为着迷,我竟不由自主地
应答着他,十分惊异地问他见到了什么人。
“‘那边,那个只有一只手的俄国老将军,’他悄声告诉我说,直凑近我
的耳朵,不让这个秘密被别人偷听去。‘就是那位生着雪白的颊须、背后站
着一个侍从的人。他老是赢钱,我昨天就注意到他了,他准是有一套赌诀,
我现在回回跟着他下注。。昨天他也是始终都赢的。。我昨天犯了个错
误。。不该在他走了以后还要赌下去。。那是我的错。。他昨天一定赢了两
万法郎。。今天他照旧是回回得彩。。我现在老跟着他。。,现在。。,“正
说着话,他突然停住了,因为那当儿,管台子的扯着嗓子嚷了一声:‘各位
下注吧!’一听到这声嚷叫,他立刻移开目光,贪婪地注视着那个生着一部
大白胡子的俄国人,俄国人稳稳地坐在那儿不动声色,意态从容地拿起了一
个金币,迟疑了一下又拿起一个来,一齐押在第四门上。马上,我眼前这双
急切的手慌忙插进钱堆里,抓起了满满一把金币,也押在了同一门上。一分
钟后,管台子的喊了一声:‘空门!’接着便将台子上所有的钱全部揽走了,
这时,他望着被人席卷而去的钱,竟象是遇着了什么奇迹,您也许以为,他
会要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吧:不,他整个儿忘掉我了;我早已从他的生活里坠
落消逝了、隐没了,他全身紧张,眼里只盯着那个俄国将军,望着那人毫不
在意地又拿起了两个金币,还不曾决定押在哪一门上。
“我无法向您描述我的痛苦、我的绝望。可是,您试想想我那时的心情:
为了这个人,我抛弃了自己的全部生活,现在我在他的眼里还不及一只苍蝇,
不值得他懒懒地轻轻挥手驱赶开。那阵忿恨又在我的身上潮涌起来。我猛力
地抓住了他的手,使他吃了一惊。
“‘马上站起来!’我向他轻声而带命令口吻他说道。‘想想今天在教堂里
许下的誓愿吧,不守誓言的、没有心肝的人!’”
“他瞪眼望着我,神情惶惑脸色苍白。他的眼里突然露出颓丧的表情,
象是一条挨了打的狗,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