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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处’要再难些。分析一首诗的意义,得一层层挨着剥起去,一个不留心便逗不拢来,甚至于驴头不对马嘴。”(《新诗杂话·序》)闻一多先生也主张读诗要弄懂每个字的意义,他说:“必须把那里每个字的意义都追问透彻;不许存下丝毫的疑惑。”(《匡斋尺牍》)
所以我们读诗,不能在泛泛感受上止步。不仅感受,还要思索和判别,最好还能具体地说出道理。现代的诗歌赏析和评论,已不像古代人写的那样,只是点到为止,让别人思而得之,它要求努力把美丑好坏的道理说个明白。认真读诗,细致感受,注意思考,具体分析的读诗作风,应该大力提倡。为了具体感受这种“细读”方法,让我们来看两个美国教授对一首坏诗的分析。这篇分析出自很流行的美国教科书《理解诗歌》(Understanding Poetry),由布鲁克斯(Cleanth Brooks)和沃伦(RobeaPennWar…ren)两人撰写。
这首坏诗的名字叫《树》(Trees),作者基尔玛(了oyee Kilmer,1886—1918),曾被选人《袖珍诗选》。下面是这首诗和上面两位教授的评析(采用台湾学者夏济安先生的译文):
我想我将永远看不见
一首诗美丽得像一棵树:
一棵树,把它饥饿的嘴贴在
甜蜜的大地的多汁的胸脯上;
一棵树,整天的望着上帝,
举起多叶的手臂祈祷;
一棵树,夏天可能在头发里,
穿戴一顶知更雀的巢;
冬天雪在它胸膛上躺过;
它亲切地和雨一起生活。
写诗的是像我这样的傻子,
可是只有上帝才能造一棵树。
本诗曾经获得很多人的赞赏。一首曾经很多人赞赏的诗不一定就是坏诗,可是这是一首坏诗。
我们不妨先在技巧方面研究一下,特别是作者对于意象的运用。作者在十二行诗中。用了一个基本的譬喻,其它各种譬喻都建立在这个基本譬喻上面。这个基本譬喻是把树比作一个人;这点作者虽然没有明言,可是他是处处这样昭示的。树既然比作人,那么作者于诗中描写人的各种动态静态时,读者自然可以要求他贯彻一致,不要前后矛盾。但是请看第二节:
一棵树,把它饥饿的嘴贴在
甜蜜的大地的多汁的胸脯上;
这里用了一个“暗喻”:树是婴孩,大地是母亲。这个譬喻很是贴切,把大地比作“母亲”、“生命的源泉”等等,由来已久了。
可是第三节把读者搞糊涂了:
一棵树,整天的望着上帝,
举起多叶的手臂祈祷;
树刚刚还是哺乳的婴孩,现在突如其来的,立刻长大成人,而且懂得祈祷了。这一点混乱不足怪,最奇怪的是第二节里树的根比作人的“嘴”,在这里,树的枝比作了人的多叶的“手臂”,树假如还要同人相比,这个人一定是个畸形怪人了。
作者关于树,有四种想法:一、树是哺乳婴孩;二、树是整天祈祷的信徒;三、树是少女,头戴珠宝(知更雀的巢);四、树是个“满怀冰雪”的贞洁少妇(“和雨一起生活”,是表示她接近大自然,接近上帝)。这四种想法,作者任用一种,均无不可,可是作者想四种兼用,结果弄得意象混乱不堪。好诗的作者希望他的读者能够“看到”、“摸到”、或者“听到”他所用的意象,读者有了这种体会,就可以了解作者使用这些意象的用意何在。因为诗人表达的方法和普通散文家的不尽相同;普通散文家是直达的,诗人利用意象是曲达的;对于诗人来说,曲达是更重要的表达方法,可是这首《树》的读者,假如也想设法“看到”作者的意象,也想体会到作者的用意,他会愈搞愈糊涂的。
我们的意思并不是说:诗人的譬喻只许用一个,而且这个譬喻非得充分的一贯的发挥下去不可;我们也不是说:诗人从一个意象跳到另一个意象,非得有接笱过门之处不可。以彭斯(Robert Burns)的诗为例:
哦,我的爱像一朵红而又红的蔷薇,
初度在六月里开放;
哦,我的爱人像一首美妙的歌曲,
演奏得如此地悠扬。
这一节里,譬喻陡然一跳;但这诗和《树》不大相同。彭斯只是暗示他的爱人美丽温馨,像一朵蔷薇,或者说她在他情感上的地位,像一朵蔷薇。他并不做基尔玛那样要贯彻始终地把这个譬喻发展下去,他所指的只是譬喻里发生作用的一部分;有些不美而令人痛苦的东西如蔷
薇的刺等,他根本没有想起。还有一点,彭斯也是突如其来地从花跳到歌曲,他为什么不把读者搞糊涂呢?那是因为彭斯在蔷薇花和歌曲之间,只用“我的爱人”一点作为联系,他不像基尔玛那样,老在“人”这个譬喻上打转。诗人从一个譬喻跳到另一个譬喻,本是常事,只要每一个譬喻有助于诗人所表现的,那就尽管转移好了。
《树》在技巧上另有缺点。它的节奏,是单调的。每行的节奏是一式的,每两行一顿,每行内部并没有稍顿的地方。它给人的印象是锐利而盛气凌人的,这表示作者为读者的设想并不周到,他的手法也不老辣。作者自以为是在写一个严肃的题材,那么这样的写法更不妥当。
可是,基尔玛究竟如何严肃地来处理他“严肃的题材”呢?他的单调的节奏并不是一种严肃的写诗的办法:他的意象的混乱,那就更不用说了。可是我们不妨来看看他的所谓“意义”或“思想”。
作者所表示的是一种浪漫的态度;他认为人心所创造的东西,其“美丽”是比不上自然界的东西的。他想表示的是:他对于人类的工作已经感觉厌倦。他想逃避到大自然里面去。用这种题材写诗的人也有,可是作者拿“人工”和“天工”的“美丽”来相比,反而抹煞了他自己的原意。艺术之美和自然之美,本不可互相比拟;再则他说:
一首诗美丽得像一棵树;
“美丽”这两个字拿来形容有名的诗,如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米尔顿的《笠息达斯》,乔臾的《坎城故事》等,根本就是不伦不类,而且树和诗相比,树是没有意义,无所表示的。要说树的意义,有所表示,这种意义和表示还是人赋予它的。作者又说:
写诗的是像我这样的傻子,
可是只有上帝才能造一棵树。
一点不错,可是根据同一推理,诗也是上帝所创造的,人只是上帝的工具。
这首诗既然这样糟,为什么又会受人欢迎呢?原来人有一种“固定的反应”,本诗正合“固定的反应”的胃口,它赞美上帝,正是针对我们的宗教情操而发。诗里面有这么一点虔敬之情,加上几幅纤巧的图画(几幅图画也是配合固定的反应的胃口的),还有一种机械的节奏,读者假如不能细心研究诗的本身,或是诗里的意象或是这首诗究竟要说些什么话,糊里糊涂的就会把这首诗看成是一首好诗的。
读完他对这首诗的分析,想来绝大多数人会钦佩作者的分析和说理。文章首先从意象安排的合理与否进行考察,看它意象关联上的混乱,通过比较,指出譬喻的贯彻使用,须以不给读者造成混乱印象为原则;接着,又分析它单调的节奏;在意象、节奏分析的基础上,又进一步指出其思想上的混乱;最后,寻找原因,提出了一个普遍性的问题:“固定的反应”往往是读诗误入迷途的症结所在。所谓“固定反应”,指的是读者对于文学中某一个情境、题材、词或字,站在习俗或习惯的立场上,笼统的未加考虑的反应。“如做广告的人为了推销某种商品,常常利用人的固定反应,把该商品和爱国心、母爱等高贵情操任意联系在一起。好诗人总设法在他的作品里,提供一种倾向(意向),读者根据这种倾向,便可产生作者所要求的共鸣反应(正常的阅读反应)。坏诗人则同做广告的人一样,只是对付读者心中现成已有的态度,虽然这种态度可能是粗陋的、陈旧的、笼统的,但是这些坏诗人是不加计较的。”(出处同上)
这样准确、深入的分析和说理,有作者的见识和理论修养作根底,是经过长期训练的结果。我们当然不会强求一般读者和学写诗的人也达到这种鉴赏境界。头头是道的分析说理倒在其次,重要的是,我们读诗,必须下这种细致的功夫,必须努力从诗的表现形态和技巧下手,认真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