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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惊惶而闪烁的眼睛,不让她躲开他直视的、咄咄逼人的目光。
他说:“你真不知道天赐是你的生女?”
她冷冷一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他古怪地笑了笑。
她做作地摊摊手,“你简直让我莫名其妙嘛!”——她故意撒谎,而且非常之
拙劣。
“何必呢,我只想告诉你,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做,当然这也是天赐父母的意
见,我只不过是受他们委托找你……孩子既然已经是别人的了,就请你不要去干扰
她现在平静的生活,我想这你是可以理解的……”
蓦地,他发现她眼中闪烁一层水灵灵的泪光,他立刻将话煞住——我是不是太
残忍了?
她忽地弹起,冷冷掷下一句:“郑先生,你搞错了,我并没有干扰谁的生活—
—对不起,我失陪了!”
然后,她拂袖而去,气昂昂走出酒吧。
他立时陷入一片迷茫。难道真是他搞错了?不,她在撒谎!她刚刚那盈满泪水
的、忧伤的眼睛已经明白无误告诉了他,就是她!可她干吗撒谎,而且还要泼皮。
他心中陡地涌上一阵厌恶,或者说愤恨。当初狠心遗弃自己孩子的是她,今天莫名
其妙地关心孩子的也是她,这前后大相径庭的举动,实在令人费解。他真弄不明白,
她到底要干什么。设若她真正出于爱心,当初就不该抛弃天赐,更不该自甘堕落,
过这种放浪形骸的生活。
然而,一挨他静下心,设身处地为冷媚想想,他又突然恨不起来了。冷媚是可
怜的,又是软弱的,她听凭命运的摆布,像一条失了舵的孤船,从来也没想过要改
变自己的命运。不,她真不愿改变自己的命运吗?这问题立刻子弹般钻进他的脑际,
他一时无法回答。他对冷媚毕竟关心得太少,也了解得太少;何况他一开始与她接
触,仅抱一种向她索取创作素材的愿望与态度,骨子里潜藏的却是只管自己门前雪,
莫问他人瓦上霜的鄙夷的念头。不,这是极不可取的,作为一名记者,他有责任关
心她、了解她、及至帮助她改变眼下的生活处境——他能改变她吗?
这天,他满怀心事地回到报社,碰巧赶上齐慧娟找他不见,正欲离开报社。她
看见他回来。急忙迎上去,说:“你去找她了?”
他点点头,“刚刚和她谈过。”
“她怎么说?”
“她不承认那回事,但我肯定就是她。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你说她为什么矢口
否认呢?”
“她不想因此受到阻拦。”
“是啊,”他也这么觉得,“你该去找找她,跟她推心置腹地谈谈;她毕竟是
你的好朋友。”
“我不去,我说过我怕见她。”
“可回避总不是办法,有意疏远更会令她感到人世的冷漠,这不是我们该采取
的办法。我们都该关心关心她,给她以温暖、体贴,让她觉得大家并没有抛弃她,
那样她才会有勇气和力量去改变自己现在的生活……”
齐慧娟奇怪地看看他,说:“你说她会改变吗?”
他肯定地说:“会的,人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周围人对她的
谅解、温暖;你不要回避她,更不要疏远、冷落她,她需要我们大家,需要爱……”
郑思渊觉得冷媚已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推一把她将粉身碎骨,拉一把或许还
能使她灵魂复苏,生还新的生活。一种神圣的责任感烈火般烧灼着他,他决计拉她
一把,不能袖手旁观,哪怕没有挽救她的希望,他也要去试一下,只要能使冷媚弃
旧图新,即便自己深深陷进去,并招致周围人的非议,他也在所不辞。
齐慧娟被他的话触动,说:“那好吧,我试试看。”
“不是试试看,是要以真情去打动她,真正让她感到生活的希望。”
齐慧娟点点头。
3
郑思渊正苦于没有实施他挽救计划的最佳机会时,冷媚却将电话打到了报社。
这是一个极意外的电话。
那是在他与冷媚第二次在丽都酒吧晤面、大约三四天后的一个下午。那会儿,
他正在编辑室画版样,隔壁电话间的同事喊他:“老郑,电话!”
“哪儿电话?”
“不知道,一个女的打来的。”
“女的?”他猛然抬头,扔下手中的笔,拔腿就朝电话间跑。他的第六感官告
诉他:是冷媚。的确,从那次冷媚与他不欢而散,也就是他决定挽救她之后,他的
脑海就老是徘徊着一个瘦颀的身影,叠印着一双忧郁的、黑葡萄般的眼睛,搅得他
寤寐思之,久久难安。他的潜意识似乎示意过他:冷媚会来找他。
果然是冷媚。
她在电话里怯怯地说:“郑先生么,上次的事,请郑先生谅解,我实在是太无
理了,您……”
“呃,这没什么,我并不介意。”
“真是对不起,我感到很是不安……您现在有空吗?我很想和您谈谈,不知您
肯不肯赏脸……”
他求之不得,说:“可以。”
“你能上我这儿来么?我就住裕隆大街,福星大厦10楼B座……”
“好,我这就过去。”
“真是麻烦你了。”
“不必客气。”
他挂了电话,返回办公室,收拾起桌上的版样,然后匆匆走出报社办公楼,朝
着裕隆大街的方向走去。
裕隆大街的福星大厦是座商品公寓楼,底层是商业铺面,上面是住宅。它是皋
城建筑业第一代杰作,雄伟高拔,峥嵘轩峻,气度不凡。晚报过去曾对这一建筑作
过报道,并配发过新闻图片。它一度是皋城住房改革的先导。公寓的住户大多为市
场竞争中崛起的新贵们,冷媚居然也住在这里,这对郑思渊很是个意外。她的“家”
真的在这儿吗?或许它只不过是她一个临时的“窝”。
他急于见到她,有些急不可待。他想跟她好好聊一聊,开诚布公,推心置腹,
这想法完全是下意识的,但他却难以遏制。因而,他一走上大街,便跳上一辆的士,
直奔福星大厦而去。
在车上,他闭着眼,默默地想,冷媚这回主动邀请他,没选择公共场所,而直
接让他去她的私人住宅,这表明她愿意对他敞开心灵的大门,或者说她有重要的、
不愿言于他人的话对他说。她对他是信赖的,至少她已将他看作一个可以倾诉衷肠
的对象。这不能不让他感到一阵欣喜的颤抖,他觉得自己就要拉开一个他渴望窥视
的、女人隐私的抽屉。
的士在福星大厦前停车线内煞住。他付了车费,钻出车,正了正衣襟,仰头朝
直冲云霄的大厦望去。他眼睛凝滞在10楼的某个窗口,良久地注视了一会儿,这才
抬腿步入一侧的楼门,上了电梯,揿下“快制”的开关。
电梯徐徐上升,到了10楼,拐了个弯,他便来到她的门前。门上镶着她电话中
告诉他的房号。他顿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按响了门铃。少时,房门打开,冷媚
呈现在他面前,同时她的世界也骤然向他洞开。她见他,脸上荡起笑的涟漪,可这
涟漪并没荡去她往日积淀下的忧郁,那忧郁残存在她黑幽幽的眸子深处,让人一眼
难以见底。
“你来的真快,快请进。”
她手臂妩媚地甩出一个邀请姿势。
他一笑:“这是你的家?”
“不像吗?”
“太奢侈了点吧。”
“郑先生真会开玩笑。”
这的确是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他眼睛审慎地浏览起这室内的陈设。他站的这
间大概是会客厅,与她的忧郁极不协调,布置得气氛相当热烈。猩红的沙发、枣红
色的羊毛地毯,连窗幔选择的也是耀眼的红色;靠窗一侧竖一方白色的冰箱,与这
热闹的红色构成刺目的反差。更为引人注目的是那精巧玲珑的酒柜,里面陈列着琳
琅满目的洋酒,人头马、马爹利、金汤尼斯等,简直像个小酒吧。这些洋玩艺要在
酒吧可就值了大价钱了,他大大惊讶于她的奢华,内中又对这些来路不明的奢华感
到一阵厌恶,仿佛上面沾满用肉眼看不见的病菌。
“您请坐。”
她手指指沙发,他顺势坐下,看见旁边桌几上放着一个压倒的镜框。她去冰箱
取水果,乘此间隙,他伸手翻看了一眼那镜框,只见里面镶着一张照片,一位英俊
的男青年,嘴角漾出一丝自信而矜持的微笑,背景是莱茵河畔的埃菲尔铁塔。
他心里格登一下:难道他就是天赐的生父?那个出国留学镀金的薄情郎?!
这时,她转身取来水果,他立刻接下镜框,不意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