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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正尔低眉垂手矣。读者且未可作排击大和尚观,谓之昌黎《原道》文也可,谓之驱鳄鱼文亦可。
第七则 首阳山叔齐变节
昨日,自这后生朋友把那近日大和尚的陋相说得尽情透快,主人煮豆请他,约次日再来说些故事,另备点心奉请。那后生果然次日早早坐在棚下。内中一人道:『大和尚近来委实太多,惹人厌恶。但仁兄嘴尖舌快,太说得刻毒。我们终日吃素看经,邀人做会,劝人布施,如今觉得再去开口也难,即使说得乱坠天花,人也不肯信了。今日不要你说这世情的话,我却考你一考。昨日主人翁煮豆请你,何不今日把煮豆的故事说一个我们听听,也见你胸中本领,不是剿袭来的世情闲话也。』那后生仰天想了一想,道:『不难不难。古诗有云:“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此曹子建之诗。子建乃三国时魏王曹操之子。弟兄三人,伯曰曹丕,字子桓,仲曰曹彰,字子文,季曰曹植,字子建,乃是嫡亲同胞所生。曹彰早已被曹丕毒药鸩害了。子建高才,曹丕心又忌刻,说他的诗词俱是宿构现成记诵来的。
彼时偶然席上吃那豆子,就以豆子为题教他吟诗一首。子建刚刚走得七步,就把煮豆之诗朗朗吟出。五言四句,二十个字,其中滋味关着那弟兄相残相妒之意,一一写出。曹丕见他如此捷纔,心益妒忌。其如子建才学虽高,福气甚薄,不多时也就死了。
天下大统都是曹丕承接。可见纔与福都是前生定的,不必用那残忍忌刻,徒伤了弟兄同气之情。这是三国时事,偶因豆棚之下正及煮豆之时,就把豆的故事说到弟兄身上。其实天下的弟兄和睦的少、参商的多。
三国前边有个周朝。周文王之子、武王之弟周公旦,乃是个大圣人。武王去世,他辅着成王幼主坐了天下。周公摄行相事,真心实意为着成王,人人都是信的。独有弟兄行中有个管叔,他虽是与周公同胞生将下来,那肚肠却是天渊相隔。周公道是自家弟兄,心腹相托,叫他去监守着殷家子孙。那知管叔乘着监殷之举,反纠合蔡叔、霍叔,捏造许多流言,说周公事权在握,不日之间将有谋叛之心,却于孺子成王有大不利之事。
周公在位,听了这些不利之言,寝食不安。梦寐之间,心神不宁,也就不敢居于相位。当在商末之世,四方未服,朝廷京东适值起了一股人马,在商说是义兵,在周道是顽民,周公也就借个东征题目,领了人马坐镇东京,正好避那流言之意。彼时流言四布,不知起于何人之口,周公也不忍疑心在管叔身上。
后来成王看见管叔与蔡叔、霍叔都帮着商家武庚干事,纔晓得乃是奸党流言。况且打开金鄊柜中,看见父亲武王大病之时,周公曾纳一册,愿以身代,方晓得周公心曲。青天白日,无一毫瞒昧难明之事。先日周公居东之时,大风大雨,走石飞砂,把郊外大树尽行吹倒,或是连根拔了起来。是日成王迎请周公归国,那处处吹倒之树,仍旧不扶自起。此见天地鬼神亦为感动。若是当谤言未息之日,周公一朝身死,万载千秋也不肯信。
可见一个圣人,遇着几个不好的弟兄也就受累不校此又是周时一个弟兄的故事。
还有一个故事,经史上也不曾见有记载,偶见秦始皇焚烧未尽辞言野史中、却有一段奇事,即在周朝未定之时,商朝既尽之日,有昆仲两个,虽是同胞,却有两念,始虽相合,终乃相离。乃兄叫做伯夷,令弟叫做叔齐。他是商朝分封一国之君,祖为墨胎氏,父为孤竹君。夷、齐二人一母所生,原是情投意合,兄友弟敬的,只因伯夷生性孤僻,不肯通方,父亲道他不近人情,没有容人之量,立不得君位,承不得宗祧。将死之时,写有遗命,道叔齐通些世故,谙练民情,要立叔齐为君。也是父命如此,那叔齐道:“立国立长,天下大义。父亲虽有遗命,乃是临终之乱命。”依旧逊那伯夷。那伯夷又道:“父亲遗命如何改得?”你推我逊不已,相率而逃。把个国君之位看得弃如敝屣,却以万古纲常为重了。
忽因商纣无道,武王兴兵来伐。太公吕望领了军马前来,一路人民无不倒戈归顺,还拿着箪食壶浆,沿路恭迎。不消枪刀相杀,早已把天下定了。伯夷、叔齐看见天命、人心已去,思量欲号召旧日人民起个义师,以图恢复,却也并无一人响应,这叫做孤掌难鸣,只索付之无可奈何。彼时武王兴师,文王去世,尚未安葬。夷、齐二人暗自商量道:“他是商家臣子,既要仗义执言,夺我商家天下把君都弒了。父死安葬为大,他为天下,葬父之事不题,最不孝了。把这段大义去责他,如何逃闪得去!”正商议间,那周家军马早已疾如风雨,大队拥塞而来。夷、齐看得不可迟缓,当着路头,弟兄扣马而谏道:“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弒君,可谓仁乎?”这两句话说将过去,说得武王开口不得。左右看见君王颜色不善,就要将刀砍去。刚得太公与武王并马而驰。武王所行之师,乃是吊民伐罪之师。太公急把左右止住,心里也知是夷、齐二人,不便明言,只说:“此义土也,不可动手。”急使人扶而去之、夷、齐只两句话,虽然无济于事,那天地则常伦理却一手揭出,表于中天。那天下人心,晓得大义的,也就激得动了。其如纣王罪大恶极,人心尽去,把这两句依旧如冰炭不同炉的。夷、齐见得如此,晓得都城村镇,处处有周家兵守住,无可藏身。
倘或将这有用之驱无端葬送,不若埋踪匿迹,留着此身,或者待时而动也不可知。左思右算,只得鼓着一口义气,悄悄出了都门,望着郊外一座大山投奔而去。』
『此山唤名首阳,即今蒲州地面。山上有七八十里之遥,其中盘曲险峻,却有千层。周围旷野,何止一二百里?山上树木稀疏,也无人家屋宇,只有玲珑孤空岩穴可以藏身;山头石罅,有些许薇蕨之苗,清芬叶嫩,可以充饥;涧底岩阿,有几道飞瀑流泉,澄泓寒冽,可以解渴。夷、齐二人只得输心贴意,住在山中。始初只得他弟兄二人,到也清闲自在。那城中市上的人也听见夷、齐扣马而谏,数语说得词严义正,也便激动许多的人,或是商朝在籍的缙绅、告老的朋友,或是半尴不尬的假斯文、伪道学,言清行浊。这一班始初躲在静僻所在,苟延性命,只怕人知;后来闻得某人投诚、某人出山,不说心中有些惧怕,又不说心中有些艳羡,却表出自己许多清高意见,许多溪刻论头。日子久了,又恐怕新朝的功令追逼将来,身家不当稳便。一边打听得夷、齐兄弟避往西山,也不觉你传我,我传你,号召那同心共志的走做一堆,淘淘阵阵,鱼贯而入。犹如三春二月烧香的相似,都也走到西山里面来了。』
『且说山中树木虽稀,那豺狼虎豹平日却是多得紧的。始初见些人影,都在那草深树密之处张牙露爪,做势扬威,思量寻着几个时衰命苦的开个大荤。后来却见路上行人稠稠密密,那些孽畜也就疑心起来,只道来捉他们的,却也不见网罗枪棒。
正在踌躇未定之间,只见走出一个二三尺高、庞眉皜齿、白银须老汉,立在山嘴边叫道:“那些孽畜过来听我吩咐:近日山中来了伯夷、叔齐二人,乃是贤人君子,不是下贱庸流。只为朝廷换了新主,不肯甘心臣服,却为着千古义气相率而来。
汝辈须戢毛敛齿,匿迹藏形,不可胡行妄动!”那众兽心里恍然大悟,纔晓得如今天下不姓商了。因想道:“我辈虽系畜类,具有性灵,人既旧日属之商家,我等物类也是践商之土,茹商之毛,难道这段义气只该夷、齐二人性天禀成,我辈这个心境就该顽冥不灵的么?”只见虎豹把尾一摆,那些獾狗狐狸之属,也俱鼓着一口义气,齐往山上衔尾而进,望着夷、齐住处躬身曲体,垂头敛足,惧象守户之犬;睡在山凹石洞之中,全不想扑兔寻羊、追獐超鹿的勾当。后来山下之人,异言异服、奇形怪状,一日两日越觉多了。怕夷的念头介然如石,终日徜徉啸傲,拄杖而行,彩些薇蕨而食,口里也并不道个饥字。看见许多人来挨肩擦背,弄得一个首阳本来空洞之山,渐渐挤成市井。
伯夷也还道:“天下尚义之人居多,犹是商朝一个好大机括。”不料叔齐眼界前看得不耐烦,肚腹中也枵得不耐烦,一日幡然动念道:“此来我好差矣!家兄伯夷乃是应袭君爵的国主,于千古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