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12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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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在这首诗里
　　我要写到你留下的遗物
　　你坐过的沙发
　　现在还被我们坐着
　　你留下的锨、杈和犁
　　我也一直使用着
　　那辆破旧的手扶车
　　弟弟也整日地开着、轰鸣着
　　父亲，你留下的这些
　　我们照单全收了
　　父亲，你留下的儿子是我和弟弟
　　我们把自己的生命也收下了
　　
　　暖　日
　　
　　父亲，这个温暖的冬天
　　我真的无事可做
　　我只是默默地想你
　　这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冬天
　　往年你此时一定会在田地里翻土
　　
　　父亲，我又一次把家谱拿了出来
　　并在你的名字上打上方框
　　方框的下面是我和弟弟
　　父亲，你五十年来留下了我们兄弟二人
　　和一堆旧衣服
　　衣服我们把它烧了
　　我们兄弟俩还流淌着你的血液
　　坚强地活着
　　
　　父亲，温暖的阳光照进院子里
　　院子里留下你的影子
　　你亲手栽下的白杨树
　　此刻黄叶落尽，枝影模糊
　　
　　雪从天空中飘下来
　　
　　那是灰暗的雪从天空中飘下来
　　落在我的那个黑瘦的村庄里
　　落在父亲的那个窄小的坟头上
　　父亲，你在里面可安好
　　这么冷的天你一定要把毛衣穿上
　　再套上那件灰色的外套
　　父亲，雪天里你冷不冷
　　母亲让我端来一盆炭火
　　你走近些烤一烤
　　父亲，今年的雪很大很大
　　我把你收获的种子都种在地里了
　　现在麦苗青青，势头正好
　　父亲，你今夜宿在此处
　　雪将把你覆盖
　　明早你将浑身是雪，不辨南北
　　
　　田野深处的父亲
　　
　　我要向田野的深处走去
　　
　　我要到田野里寻找我的父亲
　　田野里葱绿一片
　　田野里枯黄一片
　　
　　我的父亲他不活在天堂上
　　他只活在田野里
　　他在田野里耕种三秋
　　他在田野里幸福百年
　　
　　田野的岁月千载
　　父亲的寿命数载
　　这里是我的家乡
　　山上是数不清的坟墓
　　山下是青翠的稻田


方向（组诗）
■　叶　梓
　　东
　　
　　日出照亮万物
　　比我更先接受光明的人梦见了落日
　　落日离月亮近，就等于
　　我离月山下长大的人
　　更近一些
　　
　　而你梦见落日，那像
　　河水离不开大地一样，天经地义
　　——我总是偷偷地这么想
　　
　　但我们为什么面对面却沉默不言
　　像一对只会思念的情侣
　　
　　南
　　
　　薰衣草街，姹紫嫣红的花园里
　　有一株玉米
　　意外而安静地成长
　　我相信我对它的偏爱
　　源自对西北的热爱
　　
　　我也相信，它会快快长大
　　等够着天边之水的时候
　　青海湖，就是我们的婚床
　　西域的苜蓿、深红的葡萄、洁白的积雪
　　以及河西走廊的芨芨草
　　都是我提前订制的家具呀
　　正在长大的玉米
　　
　　但我得说，北方寒冷
　　你的嫁妆里
　　要有一颗防寒的心
　　
　　西
　　
　　天边的云彩
　　被风吹成蓝色
　　
　　它的影子靠在皑皑的雪山上
　　一副拱手相让的样子
　　让丝绸之路东端的一个孤独男人，很快
　　沉浸在异域情调的妩媚和多情里
　　
　　——旋即，却被西域大地
　　远远路上邮来的一把哈萨克小刀击中
　　
　　疼痛中他喃喃自语：
　　姐姐，我的阿娜尔金
　　亲爱的阿娜尔金
　　今夜，甘肃落雨了
　　落寞的我只想和你一起周游新疆
　　抚摸雪山
　　
　　北
　　
　　白昼和黑夜
　　时间的两个不同版本
　　
　　——我不知道你是我的什么版本
　　但还是始终惦念着一座北方偏东的城市
　　
　　啊呀
　　一座因大米而闻名的城市：盘锦
　　被一个拒绝米饭的北方的男人
　　默默地揣在心里，但——
　　红海滩更红了
　　我的心更乱了
　　
　　悖论的命运啊
　　我只祈求
　　就让一场东北的雪碰上西北的风
　　就让他们在一个无月的夜里摸黑长谈吧
　　
　　中
　　
　　天水：天边之水
　　水中央，是一颗外逃而叛逆的心
　　
　　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
　　他的灵魂和梦幻
　　已经被时间交给了四个方向：东、南、西、北
　　
　　大地湾先民的消息、麦积山的佛语、南郭寺的泉水
　　经由一场轻风
　　悄悄地到达她们的耳际——
　　不祈求大地的回音，甚至
　　拒绝时间的答复
　　他只祈求，一颗心
　　能碰上另一颗臆想和猜测里干净的心
　　就够了
　　哦，今夜月色澄明
　　在这座老城，我的心散成四瓣
　　又一次为她们开放


一个人的房子（组诗）
■　鹃　子
　　春　桃
　　
　　她在四月生下第二个女儿
　　生下啼哭、欢笑
　　生下一路的坎坷
　　漫长的等待
　　生下致命的疾病
　　——无数落花一样的咳嗽
　　
　　她不是春天的桃花
　　她的女儿也不是花瓣
　　她和春天和桃花的关系仅仅在于
　　桃花也开在她的春天
　　
　　这个旧社会的苦孩子
　　新社会的妇女主任
　　这个留着短发笑容亲切的女人
　　病中和别人说话时
　　总拿着一条素色手帕小心掩住嘴巴
　　四十三岁就永远告别春天的女人
　　人们一直叫她春桃
　　而我
　　叫她妈妈
　　
　　木　兰
　　
　　她枝叶稀疏
　　把花开在四月
　　那时你刚刚转过身
　　背向春天
　　
　　她该是某个古井旁汲水的女子
　　或者你是个偶然路过的游人
　　你们初次相遇
　　如果一时还不知道她的芳名
　　那就随便用一个小名来称呼吧
　　叫她木兰，或者木莲
　　反正开的花内白外紫
　　反正笑起来唇红齿白
　　反正她刚好也是香气如兰
　　色艳如莲
　　
　　如果你发现她
　　这株小小的植物花期短暂
　　并且只开花，不结实
　　也不必太过惊讶
　　生命的意义各有不同
　　
　　她身上的一部分味苦、性寒
　　可去皮肤中太热
　　她的笑容或者爱情——
　　我们称之为花朵的部分
　　也可入药。据《本草纲目》记载：
　　主治鱼骨鲠，可化铁丹
　　
　　原木家具
　　
　　我始终觉得它们——
　　这些桌子椅子和木床不仅仅是木头
　　它们去掉了所有伪装
　　削减了一切繁文缛节和我
　　一起坐下来、躺下来
　　它们清晰的纹理像我身上的静脉
　　深褐色的伤疤则是记忆中
　　某些打不开的结
　　它们呼吸
　　在我身边散发着杉木的清香
　　
　　一棵树要经过怎样的疼痛
　　经历多远的跋涉才来到这里
　　和我相遇
　　因此我们是有缘的
　　我相信有时候一棵树和一个人
　　在火焰中会有相同的感觉
　　因此我还可以这样推断：
　　一根木头能够在水中浮起来
　　我也不会在泪水里
　　沉下去
　　
　　看着一滴水缓缓滴落
　　
　　那该是水管里或地球上的
　　最后一滴水
　　我看着它从水龙头上渐渐下垂
　　艰难、缓慢
　　这期间我的心跳了三百次
　　把一个人想了一百遍
　　忘了一百遍
　　又想了一百遍
　　天空亮了一下
　　又暗了下来
　　
　　我看着
　　一滴水缓缓滴落
　　看着树木一棵一棵倒下
　　森林一片一片消失
　　风沙闪电般淹没城市
　　看着陆地摇晃、塌陷
　　大海高耸陡峭
　　世界踉跄了一下
　　又停顿下来
　　
　　这期间我能做的只是
　　眨一眨眼睛
　　来不及擦去眼角那
　　最后一滴泪水
　　
　　我不能给你更多
　　
　　做一回女人
　　给你水
　　给你火焰
　　给你黑夜的灯盏
　　给你爱　　让你疼痛
　　给你心
　　让你来伤害
　　酒是浓烈的　　咖啡是苦的
　　爱人　　我能给你的
　　只有这些
　　
　　做一次母亲
　　给你骨头
　　给你肉
　　给你搏动的血脉
　　给你脚　　路你自己走
　　给你眼睛
　　世界你自己去发现
　　引力是地心的　　翅膀是天空的
　　孩子　　我能给你的
　　只有这些
　　
　　一个人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