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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让人想到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样的成语,严格地说更是一种亲情,像一杯“茶水”一样平平淡淡,又像“冬雨”一样绵绵不绝,一时热如烈火、一时又冷如路人的西方人是无法体会的。
三、“文化、美、爱情”的乡愁。这是历铭诗歌的最重要主题之一。“我看见陪坐小姐/灼唇凄艳/低开领的蝙蝠衫里/钻进许多男人的目光/她没有表情/目光却逃向窗外/又被层层叠叠的楼房/挡回来”。这首诗写于1986年,记述的是诗人在香港所见(大概是酒吧里),那时内陆刚刚开放,这种情境尚不普遍,所以给诗人的刺激一定很深。时至今日,大陆那些70后、80后、90后的青年,一定会觉得这样的诗歌简直是乡下农民的意识,“土”得掉渣。但是,在历铭那里却是一个重要主题,诗人反复写到这类现象对他的刺激,比如1988年的作品《堕落》、2004年的作品《后海》等。
不论别人怎么认为,诗人却一如既往地怀着对古代文化、道德和美感的向往之情。所以诗人特别留恋曾经遭遇过的纯洁的爱情经历,也许平凡、也许短暂,但它像暗夜里的烛光,每当诗人感到生命的苦涩,便在回忆中燃亮一缕微光,给诗人些许的安慰和勇气:
“全部的意义不在于瞬间的欢愉,而在于/从今往后的所有时间/在于一遍遍地由心底轻唤你的名字”(《全部》,1987)。
诗人最不能忍受的是“我看见一颗心与另一颗心/在远离之后走得更远”(《冬妮娅》,1988)。这两句诗是哀叹伟大的保尔和冬妮娅的可怜的爱情。
诗人如此温和而淡远的情感,在今天这样一个感官的时代是不是显得太迂腐、太可笑了呢?
四、“生命、生态”的乡愁。这是一个大主题,诗人好像从来就格外关注。
1987:“那只蝶,那只旷野上飞舞的花朵/在春天消失之前/死了。太阳和星星,以及通向山谷的道路/都因死亡/向我展示炎热漫长的夏的季节”(《蝴蝶》)。
1988:“最后的草地在柏油路两侧狭窄得如两行泪水/哭谁?/它的翠绿曾使黑色土地耸动过不朽的记忆//沼泽已死,村庄已死,活着的树仅是都市的饰品”(《田野之死》)。
2000:“雪是天空凝固的泪水/行走其上,吱呀吱呀的响声/分明在伤害谁的躯体/而我无法躲避”(《北京:千禧之雪》)。
2001:“躲在岩石后面的绵羊/泪水结冰/无助的眼色透出渴求/刽子手前的血淋淋的匕首/已贴近就义者的心脏”(《愤怒的绵羊》)。
2005:“珠穆朗玛峰的耻辱,是被人插上征服的旗帜”、“欲望号飞船在探索的旗号下/正飞往冥王星/浩瀚的宇宙里,射出人类的精子”(《珠穆朗玛峰》)。
这些诗毋须解释。人类不仅在毁灭着自己的家园,而且已经将欲望的利爪伸向太空。多少年前,有人在月亮上狂妄地宣称,他的一小步,是人类的一大步;在诗人看来,人类的这个步子恐怕还是小些好。
小结一下:诗人的“乡愁”,早期虽也有真正的“思乡”之本义,但后来却演变为一种广义的“乡愁”。“乡”已由一般的“家乡”变为“故国”和“故情”。前者尤其突出,诗人的四个方面的乡愁情绪都是围绕着这个轴心,即对“祖国”(也可推及“人类”)命运的深广忧思。
但是,读者也看到,诗人表现各种乡愁的诗作大部分都是在回到故乡或站在祖国的土地上写下来的,是一种“在乡”而不是“离乡”的乡愁:诗人主要不是在远离故土、故国,而是每回到自己的故土、故国,看到它的现实,就会愁绪满怀。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在乡”的乡愁和“离乡”的自由,看起来矛盾而不可思议。稍作分析其实也就明白,无非还是诗人对自己的祖国怀有一种自屈原以来就存在于所有中国诗人心中的深广的忧愤,所以对她现实中的种种缺憾便格外敏感和痛心。而国外,虽然存在着许多比祖国更美的所在,但毕竟也不可能那么完美,只是诗人并不注意这些。在那里,诗人只是一个过客,无暇也不必替人担忧,诗人的心情当然就松弛下来,可以尽情地享受。而回到祖国,一切却有了不同的意义。
周年(九首)
■ 辰 水
周年祭父
父亲,这次真的是你
从遥远的梦境走到现实里来
我又像小时候一样
一次次倚门而望
或许你会出其不意地从背后而来
你曾经买来水果、点心和甜甜的糖
以后又是带格子的本子和带图画的文具盒
这些如今都已难以找到
好比躲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你
稍纵就要逝去
我要紧紧地抓住你的衣襟
然而,风将你越吹越高
我没有翅膀
我无法飞起
你要到天堂里安家
种下五谷
酿出美酒
我一直在找一叶肺
来替换你那生病的肺叶
父亲,这叶肺的病毒有朝一日
也会被种植在我的身体里
对于病魔,我们都无法抵抗
你还是没有跑远
就被病魔追上了
而我还在奔跑的途中
父亲,生、老、病、死也许都是寻常事
像花开花谢总有时
而你却过早地凋零了
像一棵树还没有活过秋天
叶就落尽,枝就枯干
父亲,现在我也一直害怕自己会死去
死亡像一个黑洞
巨大的吸引力深深地吸引着我们
我们都是浮游的尘埃
命中注定要落在地上化为泥土
在天堂上割麦
麦子,麦子
金黄的麦子
产卵的麦子
这些地上熟透的麦子
父亲还没有割完的麦子
那是天堂上的麦子
不食人间肥料的麦子
父亲又一次磨快了镰刀
父亲再一次躬下累弯的腰
天堂上的麦子轻盈
天堂的伏天凉爽
父亲,你一生中割过多少亩麦子
父亲,你一生中流下多少滴汗水
你在地上是一个割麦人
生活的艰辛和喜悦共存
你在天堂上还是一个割麦人
弯腰割麦,挥汗如雨
那些你命中的麦子呀
又被你深情地揽入怀中
垂死记
父亲,那是你的油灯
如今翻了
那是你的手指甲
如今瘪了
那是你的肺
如今坏了
那是你身上的肉
如今被病魔割去几十斤
父亲,这是如今的你
烧成一包骨头渣的你
被关在盒子里的你
被埋进坟墓里的你
父亲,北风吹起,雪落满坟头
你是这些灰中的灰
云中信
——云中谁寄锦书来
父亲,你依然还有着自己的地址
安乐庄村369号
村东的那两扇黑漆大门
依然为你开着
然而,寄给你的信
你却已永远收不到
这些全部寄到云中的信
已无人再读起
我的这些云中之信啊
盖上了太阳的邮戳
父亲,天空多么蓝
你种下的稻子已成熟
清香扑鼻而来
我打小河边涉水而过
我要给你在大地上写封信
告诉你丰收的消息
给父亲
父亲,此刻,正是深夜
你不知道我正在给你写诗
你曾不屑一顾的诗
父亲,我写给五十一岁的你
写给昨天被病痛折磨的你
写给今天奄奄一息的你
写给明天变作一盒骨灰的你
父亲,今天你是魁梧的血肉之躯
明天你主要由那些黄土构成
父亲,即将分别了
我还会遵照你的嘱咐
把你葬在村北的小山上
挖两米深的坑
埋下你的骨灰盒和那把长着锈的剃须刀
父亲,你到了那边
请你照顾好奶奶和爷爷
保佑你的两个儿子和不足周岁的孙子
父亲,就此停笔
最后,祝你在那里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再给父亲
父亲,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二首诗
我打算总共要给你写五十一首诗
像送殡那天给你包的岁饺子
也是五十一个
每一个代表着你一岁的年龄
父亲,在这首诗里
我要写到你留下的遗物
你坐过的沙发
现在还被我们坐着
你留下的锨、杈和犁
我也一直使用着
那辆破旧的手扶车
弟弟也整日地开着、轰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