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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德者 作者:纪德-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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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能耕种得好些,收获大些,我看们户未必不肯卖力干;我知道他们很重利,当然是多多益善。”

  “您这种算法,没有计人增加的劳动力,”夏尔继续说,“这种田离农舍往往很远,种了也不会有什么收益,但起码不至于荒芜了。”

  谈话继续。有时候,我们在田地里信步走一个钟头,仿佛一再思考同样的事情;不过,我听得多了,就渐渐明白了。

  “归根结底,这是你父亲的事儿。”有一天,我不耐烦地对他说。夏尔面颊微微一红。

  “我父亲上年纪了,”他说道,“监视履行租契,维修房子,收取租金,这些就够他费心的了。他在这里的使命不是改革。”

  “你呢,有什么建议呀?”我又问道。然而,他却闪烁其辞,推说自己不懂行;我一再催促,才逼他讲出自己的看法。

  “把休闲的土地从侧户手里拿回来,”他终于提出建议。“佃户让一部分土地休耕,就表明他们收获大多,不愁向您交租;他们若是想保留土地,那就提高租金。——这地方的人都懒。”他又补充一句。

  在六个属于我的农场中,我最愿意去的是瓦尔特里农场;它坐落在俯视莫里尼埃尔的山丘上,伯农那人并不讨厌;我很喜欢跟他聊天。离莫里尼埃尔再近一点的农场叫“古堡农场”,是以半分成制租出去了。而由于主人不在,一部分牲口就归博加日了。现在我有了戒心,便开始怀疑博加日本人的诚实:他即使没有欺骗我,至少听任好几个人欺骗我。固然给我保留了马匹和奶牛,但我不久就发现这纯属子虚,无非是要用我的燕麦和饲草喂佃户的牛马。以往,博加日时常向我讲些漏洞百出的情况,诸如牲口死亡,畸型,患病等等,我以宽容的态度听着,全都认可了。伯户的一头奶牛只要病倒,就算在我的名下;我的一头奶牛只要膘肥体壮,就归佃户所有了;原先我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然而,夏尔不慎提了几句,讲了几点个人看法,我就开始明白了;思想一旦警觉起来,就特别敏锐了。

  经我提醒,玛丝琳仔细审核了全部账目,但是没有挑出一点毛病,这是博加日的诚实的避风港。——“怎么办?”——“听之任之。”——不过,我心里憋气,至少可以注意点牲口,只是不要做得太明显。

  我有四匹马、十头奶牛,这就够我伤脑筋的。其中有一匹尽管三岁多了,仍叫“马驹子”。现在正驯它;我开始发生了兴趣,不料有一天,驯马人来对我说,它根本驯不好,干脆出手算了。就好像我准保不大相信,那人故意让马撞坏一辆小车的前身,马腿撞得鲜血淋淋。

  这天,我竭力保持冷静,只是看到博加日神情尴尬,才忍住了,心想归根结底,他主要是性格懦弱,而不是用心险恶;全是仆人的过错,他们根本不检束自己。

  我到院子里去看马驹。仆人正打它,一听见我走近,就赶紧抚摩它;我也佯装什么也没有看见。我不怎么识马,但觉得马驹好看。这是一匹半纯血种,毛色鲜红,腰身修长,眼睛有神,鬃尾几乎是金黄色。我检查了马没有动着筋骨,便吩咐仆人把它的伤口包扎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

  当天傍晚,我又见到夏尔,立刻问他觉得马驹怎么样。

  “我认为它很温驯,”他对我说,“可是,他们不懂得门道,非得把马弄得狂躁了不可。”

  “换了你,该怎么办呢?”

  “先生愿意把它交给我一周吗?我敢打保票。”

  “你怎么驯它?”

  “到时候瞧吧。”

  次日,夏尔把马驹牵到草场一隅,上面一棵高大的核桃树遮荫,旁边溪水流淌。我带着玛丝琳去看了,留下了极为鲜明的印象。夏尔用几米长的缰绳把马驹栓在一根牢固的木桩上。马驹非常暴躁,刚才似乎狂蹦乱跳了一阵,这会儿疲惫了,也老实了,只是转圈小跑,步伐更加平稳,轻快得令人惊奇,那姿态十分好看,像舞蹈一样迷人。夏尔站在圈子中心,马每跑一圈,他就腾地一跃,躲过缰绳;他吆喝着,时而叫马快跑,时而叫马减速;他手中举着一根长鞭,但是我没有见他使用。他年轻快活,无论神态和举止,都给这件活增添了热烈的气氛。我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他却猝然跨到马上。马慢下来,最后停住。他轻轻地抚摩马,继而,我突然看见他在马上笑着,显得那么自信,只是抓住一点儿鬃毛,俯下身去往远处抚摩。马驹仅仅尥了两个蹶子,重又平稳地跑起来,真是英姿飒爽。我非常羡慕夏尔,并且把这想法告诉他。

  “再驯几天,马对鞍具就习惯了;过半个月,它会变得像羊羔一样温驯,就连夫人也敢骑上。”

  他的话不假,几天之后,马驹就毫无疑虑地让人抚摩,备鞍,让人遛了;玛丝琳的身体若是顶得住,也可以骑上了。

  “先生应当骑上试试。”夏尔对我说。

  若是一个人,说什么我也不干;但是,夏尔还提出他骑农场的另外一匹马;于是,我来了兴致,要陪他骑马。

  我真感激我母亲!在我童年时,她就带我上过骑马场。初学骑马的久远记忆还有助于我。我骑上马,并不感到特别吃惊。工夫不大,我全然不怕,姿势也放松了。夏尔骑的那匹马不是良种,要笨重一些,但是并不难看。我们每天骑马出去遛遛,渐渐成了习惯。我们喜欢一大早出发,骑马在朝露晶莹的草地上飞奔,一直跑到树林边缘。榛子湿漉漉的,经过时摇晃起来,将我们打湿。视野豁然开朗,已经到了宽阔的欧日山谷;极目远眺,大海微茫,只见旭日染红并驱散晨雾。我们身不离鞍,停留片刻,便掉转马头,奔驰而归,到古堡农场又流连多时。工人刚刚开始干活;我们抢在前头并俯视他们,心里感到一种自豪的喜悦;然后,我们突然离开。我回到莫里尼埃尔,正赶上玛丝琳起床。

  我吸饱了新鲜空气,跑马回来,四肢有点疲顿僵麻,心情醉醺醺的,头脑晕乎乎的,但觉得痛快淋漓,精力充沛,渴望工作。玛丝琳赞同并鼓励我这种偶发的兴致。我回来服装未换就去看她,带去一身潮湿的草木叶子的气味;她因等我而迟迟未起床,说她很喜欢这种气味。于是,我向她讲述我们策马飞驰、大地睡醒、劳作重新开始的种种情景。她体会我生活,好像跟她自己生活一样,感到由衷的高兴;不久我就错误地估计这种快活心情。我们跑马的时间渐渐延长,我常常将近中午才返回。

  然而,下午和晚上的时间,我尽量用来备课。工作进展顺利,我挺满意,觉得日后集讲义成书,恐怕未必徒劳无益。可是,由于逆反心理的作用,一方面我的生活渐渐有了条理,有了节奏,我也乐于把身边的事物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而另一面,我对哥特人古朴的伦理却越来越感兴趣;一方面我在讲课过程中,极力宣扬赞美这种缺乏文化的愚昧状态,那大胆的立论后来招致物议,而另一方面,我对周围乃至内心可能唤起这种状态的一切,即或不是完全排除,却也千方百计地控制。我这种明智,或者说这种悖谬,不是一发而不可收拾吗?

  有两个佃户的租契到圣诞节就期满了,希望续订,要来找我办理;按照习惯,只要签署一份所谓的“土地租约”就行了。由于天天跟夏尔交谈,我心里有了底,态度坚决地等佃户上门;而佃户呢,也仗着换一个侧户并非易事,开头要求降低租金,不料听了我念的租约,惊得目瞪口呆。在我写好的租约里,我不仅拒绝降低租金,而且还要把我看见他们没有耕种的几块地收回来。开头他们装作打哈哈,说我开玩笑;几块地我留在手里干什么呢?这些地一钱不值;他们没有利用起来,就是因为根本派不了用场……接着,他们见我挺认真,便执意不肯,而我也同样坚持。他们以离开相威胁,以为会把我吓倒。哪知我就等他们这句话:

  “哦!要走就走吧!我并没有拦着你们。”我对他们说。我抓起租约,嚓的撕为两半。

  这样一来,一百多公顷的土地就要窝在我的手里了。有一段时间,我已经计划由博加日全权经营,心想这就是间接地交给夏尔管理;我还打算自己保留相当一部分,况且这用不着怎么考虑:经营要冒风险,仅此一点就使我跃跃欲试。偶户要到圣诞节的时候才能搬走;在那之前,我们还有转圜的余地。我让夏尔要有思想准备;见他喜形于色,我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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