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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是第一个被放出来的;她简直就没站到人群里去;而是躲在角落里一个椭圆形花台旁边;拌灰浆用的铁锨也没拿在手里;而是放在花台上;疑惑而悲哀地望着那边正发生的一切……
那天夜里;医院里传来消息;说那个经理的命保住了;但落下终身残疾;是肯定了的。
放出来的这群人;围在工地的空地上;像堆放在一起的木头。
他们不说一句话;脑子里却像电光石火一样清醒。去建筑公司之前;他们只想着一件事;现在;很多思绪都涌上来了;很多道理都明白了。把人打死了;是要偿命的;把人打残了;是要坐牢的;这时候他们都醒悟过来了。胡贵会去坐牢吗?那几个工友会去坐牢吗?
现在大嫂就想着这些事;她后悔死了。她之所以跟着人群去;当然是想得那一百块钱;她听人说了:不会打起来的;只是去走个过场;散散心;一百块就到手了。她买六合彩亏了三百多;当然希望通过这种简简单单的方式捞回一百块。她的大儿子早该是谈女朋友的年龄了;可他还那样漂着;小儿子还有大半年就考大学了;小儿子肯定考得上(这也是她一直梦想的);他考上了;总不能因为没钱;就不让他去读!而这样的事情;在农村是不少见的。每年;各个学校各个地区的高考状元;很多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他们的事迹被媒体宣扬着;被口头传诵着;结果闹到头;却没有钱去读大学!那些运气好的;能得到社会和好心人的捐助;可大部分人没有那样的好运气……大嫂更加明确地意识到;人是应该有知识的啊。比如这次打人的事件;都是因为胡贵和跟他去的人没知识造成的啊!她无法想象清华将来也混迹在这群人中间;去跟她一样蹲公安局的黑屋子;甚至像那些没被放出来的人一样;还有可能要去坐牢。
而这样的一个群落;人数并不少。大嫂在广东的工地上;见到了许多夫妻一起出来打工;他们把孩子也带出来了;孩子在当地开办的民工学校读书。那读的什么书呢;不过就是混年龄罢了;混得手脚上有点儿劲了;就成为新一代的农民工。这些农民工从小在城市生活;对老家没有什么感情了;吃不下老家面朝黄土背朝天才能刨碗饭吃的那个苦了;不愿意回去了;而他们又无法融入城市;就四肢不靠地荡着;小小的年纪;就抽烟喝酒;打牌赌博;满口下流话;这样的人稍不注意;就会成为安放在城市的炸弹。大嫂有一个儿子差不多沦落到这种境地了;她怎么舍得再让一个儿子面临这种尴尬和危险——何况清华和清明是不一样的;清明好坏有一身力气;而清华却文弱得像个女孩子。
大嫂当然想去白挣那一百块钱。
但也不仅仅如此;她之所以跟着胡贵去;是想对胡贵报恩的。胡贵对她那么好;人家有了难处;她总不能袖手旁观。
结果她帮了胡贵的倒忙。
这人哪;是不能贪心的;是不能没有知识的;大嫂反复地这样责备自己……
工程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工人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等消息;还有就是安慰胡贵的家人。
第三天;清明来了。他是从报纸上知道这件事的。
一看到清明的身影;已经两天没吃饭的大嫂;扑过去把儿子抱住了。大嫂抱住儿子哭;她说清明呢;那次你幸好没跟妈一道来;要是你来了;照你的脾气;说不定也被关起来了……
清明则显得很冷;他以很不屑的、淡然的口气对母亲说;即使我来了;也不会去做那种蠢事。我做得最出格的事情;就是读书的时候欠债让你着难;再就是逼了爸爸;逼了爸爸过后不到两天;我就后悔了;就知道不该逼他了。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外人的事;更不可能做出胡贵做的这种蠢事。
大嫂?目眼婆娑地望着儿子。
她第一次看到了儿子身上的另一面。
判决结果下来得出人意料得快;胡贵被劳教五年;其余几个动手打人的;劳教两年到五年不等。胡贵希望用暴力去为自己获得保障;他不知道;你再冤枉再委屈;也没有权利去剥夺人家的健康和生命。剥夺人家的生命;是天底下最大的罪恶;剥
夺人家的健康;让人家承受终身残疾的痛苦;是仅次于前一种罪恶的罪恶……
那个经理通过治疗;别的地方无大碍;但左脚的跟腱被镐子掘断了;接上之后;左腿短了一大截;走路跛得相当厉害。他的医疗费全是胡贵承担的;胡贵还一次性地赔偿他的各项损失(包括精神损失)三十万元。项目部欠胡贵的钱是怎么处理的;工人们不知道。
在此之前;工地由胡贵的小舅子领头(打人那天;他外出买材料去了;没有参与);他小舅子也是三十七八岁的人了;但遇到大事小事都毫无主张;动不动就跟人吵架。好在工地上的人都记得胡贵的好处;从不跟他计较。在胡贵等人的判决结果下来之前;他小舅子从没给工人发过工资;工人们依然没计较;大家都抱着幻想;以为胡贵赔了钱就能够出来;没想到还是被判了五年。一些不是从清溪河流域来的工人;知道跟着胡贵的小舅子没什么搞头;没领的工钱也不要了;打起铺盖卷走人了。他们一走;胡贵的老乡也人心思散了;他们出门毕竟是为了挣活命钱;现在挣不到钱了;留下来怎么办呢?胡贵的小舅子见此情形;完全没了抓拿;只是像泼妇一样跺着脚骂人。
完完整整的一个工地;顷刻间就瘫了。胡贵的那一大家子人;哭哭啼啼地回了老家。老家的房子早就垮了;那块空地早就变成茼蒿漫长野鸡栖息的荒地了……胡贵带着亲人出来转了那么大一个圈子;结果最终还是回了老家;而他本人;五年之中还必须蹲在大墙之内。
工地暂时无人接手;那些立起来的房子;成了烂尾房。
大嫂不想走;可她不能不走了。
她没有走远;还是在那座城市里。
那地方也跟众多城市一样;本身就是一个大工地;搞建筑的到处都是;但大嫂明白自己已经是一个老太婆了;谁还愿意要她呀。建筑工地不要她;别的厂家也不要她。他们宁愿要童工;也不会要一个老太婆。她在那座城市的偏僻处;租了间窄小、阴暗而潮湿的地下室;找了个背篼和几条蛇皮口袋;买了一把秤;干起了拾荒的营生。除了去公园和海边拾荒;她还去居民小区收酒瓶;收废报刊;去得多了;住在那些小区里的城里人都认出她了;如果家里有了可再利用的废物;又在路上碰见了她;就跟她约个日子。大嫂很自觉;去别人家收东西;从来都只站在门口;别人把废物抱到门口来;她整理进蛇皮口袋里;再称秤。她从来不抠秤;城里人也很相信她;她称秤的时候;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把一只脚站出来瞅。有一些好心人;见大嫂嘴皮子起壳;心想她的喉咙一定冒烟了;想喝水了;就用纸杯给她倒一杯凉开水出来。大嫂通常是不喝;她想我一个乡下人;身上脏兮兮的;怎么能喝城里人的水呢?她知道纸杯是一次性的;但还是觉得自己会把城里人的水喝脏。有一些城里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很固执;非要她喝下不可;于是大嫂就仰起脖子喝了;她分不清自己喝下的是开水还是泪水。
城里的好人和乡下的好人一样多;可是;究竟是什么把城里人和乡下人分得这么清楚的呢?
大嫂永远也不会想明白。
开始拾荒的那段时间;大嫂的收入不行;自从跟小区的居民熟识过后;收入很快就上去了;比在胡贵的工地上还多。
她那双卑微的手;捡起城里人不要的东西;之后变成了钱……大嫂为此感到很幸福。
更让她幸福的是;清明跟她在一起了。清明而今在一家石材厂上班;离大嫂租房子的地方有两公里左右;每天下班之后;他就步行回到租房;跟母亲一起生活。他的话比以前少了;但干起活来再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挣几个钱;也不是胡乱花掉;而是将绝大部分交给母亲;往家里寄多少;往账簿里存多少;都由母亲去处理。他对母亲说;我这样踏踏实实挣几年钱;争取回普光镇办个小型砖厂;然后再慢慢扩大……
胡贵出的那件事情;在儿子心里引起的震动;大嫂看得最清楚。
这年春节;大嫂依然没回来;清明也没回来。到了三月间;大嫂突然给我打来电话。
她兴奋得话都说不明白了;她说夏至呀;我看到你写的书了!我去一户人家收废报纸;那家男主人又拿出几本书来;让我一并称了。我一看;就在一本书上看到你的名字了;我说天啦;这是我家三弟写的呢!这是我家三弟写的呢!那家男主人把书拿回去看了看;说你三弟叫李夏至?我说还不是么?他就翻开一页;说是这个人?我一看是你的照片;说咋不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哪!那家男主人笑了;说;既然是你三弟写的;这本书你就不用称了;我送你算了。那么厚一本;他就送给我了;这都是看在我三弟的面子上啊!我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