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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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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均在桌子这边使劲点头,心里念叨:“清妖啊清妖,你总算扛着重武器跳出战壕来
了,有人等着你呢。”
    宫建新面无表情地用笔敲打着翻开的笔记本,他的面前象摆摊似地放着许多物件:香
烟、打火机、手表、计算器、两大摞由各种复印件、打印件和摘抄件组成的纸堆,甚至还有
几本厚厚的冶金工业出版社出版的书。他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向厂方人员再次解释保险公
司处理企业财产险赔案的程序,“本来想再花一点时间把帐务全面核实后,一步到位地将赔
偿方案交给厂方讨论协商,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个设想不得不放弃。前三天没有进厂,
我和小沈在家里认真对现有的资料进行了研究,核算了两千多个数据,算来算去,还是觉得
现在要作出准确合理的损失确认太难。但是,我们理解厂里的心情,也感谢厂里多年来对公
司的支持,为了体现我们的诚意,今天就破例违反一次理赔程序,先一起试着谈谈大家最关
心的设备的问题。小沈,你讲吧。”
    象以前处理的每一个损案一样,周均知道这是一个特别的时刻。不论回顾多久的亲密合
作关系,不论做多少的感情铺垫和战略迂回,总有必须把手底的牌摊出来的时候;总有一个
时刻,你必须闷头冲进未知的世界。而在这一刻之后,你就身不由己,只能听天由命了。
    保险之于赌博,差别只在一线之间——如果真有这种差别的话。人们很容易理解这两者
的相似之处。
    小沈手拿厂方提供的清单,开始按照顺序逐台讲述“结合厂里报损和专家意见”得出的
初步想法。“第一项,挡料…给料器。我们认为不能考虑报废,损失程度应该在30%左右。
第二项……”
    装备部杨部长立即打断了他,“慢点,小沈,我是不是听错了?30%?你在开玩笑吧?”
    “怎么会是开玩笑。首先,它安装的位置在辊道的前台架上,并没有被掩埋,也没有被
乱石撞击,只是有一点水浸。其次,这种机械装置通过清洗和简单的保养是完全可以恢复
的。”
    分管技术的林厂长也忿然加入战团,“我们的挡料…给料器可不光能送料,它最主要的
功能是利用里边的光谱仪进行钢管的钢级鉴别,合格的钢管拨到加工线上加工,不合格的就
被送到辊道另一端,拨到废料收集台架上。它绝对不是单纯的机械装置。光谱仪进水肯定只
能报废,如果你们认为可以修,帮我们修好也成啊。”
    “林厂长说的情况我们很清楚。所以我们提出30%的损失比例,如果按照一般的一级保
养标准,10%也就顶破天了。”小沈毫不动摇地坚持着。
    周均知道,双方肯定无法谈拢。他在拟算方案时,是基本按照通过省保险公司从省钢铁
设计院聘来的几位专家的意见做的。这几位分别从事机械、电气、计算机和系统集成设计专
业的专家在交换意见时,一方面非常明确地给出了大部分设备的损失程度的合理范围,一方
面也反复强调,短时间浮光掠影的眼观手摸并不能替代鉴定,特别是对一些非通用的特殊装
置更不敢胡乱置词。但是,在20号的讨论中,宫建新要求小沈在向厂方第一次通报数据
时,一律以专家的意见的60%为上限。就象挡料…给料器,专家们认为损失可能超过50%,而
小沈只能先从30%谈起。
    这是一种谨慎的谈判策略。鲁老夫子有一个故事,大抵是说倘若一个奴隶想要求主人在
闷热的房内开一个窗,多半是得不到理会的。但若是声称要把墙拆掉,也许主人就允许他开
窗了。宫建新的思路无非是为了避免对方拆墙而先行指出最多只可以配发一把蒲扇,其实最
终还是要凿开那扇窗户的。
    这种迹近无赖的策略带来的将是旷日持久的、毫无意义的争吵。按宫建新的说法,先比
耐性,再出险招。周均想了很久,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也许是处理这个案子唯一的办法。
    在小沈独力承受着林、杨二人的交叉火力,渐感吃力的时候,周均腰间的BP机响了。
他飞快地站起身,朝室外走去,毫不理会身旁的坐椅被他慌忙中踢得哐啷一声。
    林慧说她早晨九点钟下的火车,现在父母家里。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周均问她是
不是感冒了,她说没有,只是觉得有点累。
    周均眯着眼朝远处望去,一碧如洗的天空没有云,巨大的管加工车间厂房安详地伏在那
里。周围的山岭似乎比以前更青翠了,几条被洪水冲出的伤疤难看地刻在上面。他大声地
说:“喂,我是拿新发的手机给你打的。”
    “总算配了。你还在钢管厂吗?”
    “是。今天开始谈判。估计晚上不会回去太晚。”
    “没事,你忙你的。我想先在这边休息两天,后天再回来。好吗?”
    “行啊。没问题。好好休息。”
    “那……”周均静静地等着,手机紧贴在耳朵上,他仿佛听见有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但很快他就相信那是自己的幻觉,因为林慧接下来说的是“……就这样吧。我去睡会儿。”
    “好的。再见。”
    再次走进会议室,周均只听见杨部长一个人的声音:“那就按林厂长刚才说的,我们也
不要赔款了,保险公司把这些设备修好就行。定个时间表,到时候我们检验产品质量,只要
合格,这事就算了了。”
    小沈瘪着嘴坐在椅子上,摆出既无奈又不屑的神情。宫建新仍然一言不发,翻弄着资
料。周均落座以后,朝王庆尧做个鬼脸,问:“怎么,杨部长想招聘修理工吗?我先报个
名,算我一个。”
    杨部长嗤他一声,算是回答。
    “我刚才没在,不知道大伙儿都说了些什么。但是我想可能有一个需要互相理解的问
题。从厂里的角度,当然希望越快定损越好,可以用保险赔款去购置新设备。但是从保险公
司的角度呢,如果已经修复或者更换好了设备,在费用都已经明确的基础上再核定损失显然
更容易些。这只是处理程序上的差异。作为支公司的代表,我觉得我们应该互相体谅对方的
难处,尤其是不能让保险理赔挡了恢复生产的路。强求企业对每一项费用都拿出依据来是不
现实的,还没拆修怎么可能确定修理费呢?厂里也不必要保险公司对每一个设想都提出技术
依据,你们专家跟外行着什么急啊?”周均停了一下,观察着大家的反应。还算不错,没有
人跳起来反驳。于是他接着往下说:“我一直有一个观念,如果我们过分追求细节的完美,
在每一个小问题上都陷入争执的话,可能到最后连究竟在谈什么都忘掉了。其实我们要谈的
是钱,是最终的一笔金额,至于这个金额究竟是由哪些项目组成的,宫科长和小沈关心,王
部长和杨部长完全可以不关心。”
    宫建新立即制止他:“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应该想清楚了再开口,周科长。”
    周均象是没听见他的话,继续发挥下去。他不能停。这是此时他必须做的事。“受损的
比例是一部分,设备的价格也是重要的一部分,我理解损失说到底最终得落实在金额上。”
    自从接收到周均的鬼脸之后,王庆尧就专注地盯着他。现在,他象是经过长期观察终于
在显微镜下发现一个新物种的生物学家,很快地接过话头:“对对对,机器的价格乘以损失
程度就等于赔款。让我们换个话题,确认一下损失的数量和设备的价值。总不能老僵在这些
比例上吧。”
    听他说到这里,周均又偷偷给了他一个鬼脸以示赞许。同时心想,清妖肯定不会知道,
两次同样的表情完全可以代表极不相同的含义。对不起啊清妖,你被我诱入局中了。
    宫建新果然适时地说话了:“王部长,我修正一下你的说法。价格乘以损失程度是损失
金额而不是赔款金额。但是我们现在可以不去管它。”他点起另一支烟,斜眼看着周均说:
“我们的周科长出去回了个传呼,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我本来不想这么快谈到价格的。既
然事已至此,我就先初步讲一下价格方面的问题。希望厂里能给我一个相应的解释。周科长
跟厂里的同志们都很熟,情况也了解,你大可以帮着补充补充。”
    周均把头低下,告诫自己表现出的委屈应该含蓄而有分寸。过犹不及,这四个字不仅仅
是在讲演戏。
    宫建新拿着笔记本,平缓地把查帐时摘抄的一些数字端了出来。以搞政工和技术的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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